会议结束的时候,我在教室后面等她,这次,她已经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了,只是安静的在座位上,等人群离去,教室空得差不多了,她起身,匀速的向我走过来,好像有一点点的笑容,又好像没有,几周没有联系,她的刘海好像稍微长了一点,有时会挡住一侧,让那边的眼睛时隐时现,等走得足够近了,她抬手轻拂了一下那一侧挡住的刘海,露出后面的那个我曾经见过的异常柔软的笑容。
那是一个可以让我慌乱的表情,不知道她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我马上就想站起来,她马上就伸出手来,示意我不用起来,
“我们就在这坐坐吧”
说这,她就坐到了我右侧的座位上,和那天从解放碑回来的时侯公交车上的位置一样,只不过地下的教室里无论如何也无法还原当时似有似无的一束阳光了。
我忙拿了那本包了棕色书皮的书出来,她看到了,伸出右手,摇了摇,
“送给你,这是我们那天一起去书店买的,我看完了,觉得不错,就是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她说话的时候只是微微的侧头,眼神好像盯着已经空了的教室的不存在的点,
“我刚刚翻了几页,只是听说过这本《***的葬礼》,很出名,获了矛盾文学奖的,好像是一个挺悲惨的故事”
她转过头,看着我放心的一笑,
“嗯,确实,但里面的爱情被写的很美,我很喜欢”
“嗯,那多谢了.......”
我心里想起了很多之前读到的,所谓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难以开口的俗套桥段,以前总觉得那些描写多少有些夸张成分,甚至每每看到,就会把那个作品在心里的分数降上几分,但这一刻,我却觉得自己真的走到了他们夸张的描写中,我都知道,也许这就是最后的最后了,明天我和她很可能就会各奔东西,但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沉默。我很想问问她课程班的结果,但心里却几乎已经确认那个失败的结局,我不敢开口,好像我不问,就还有希望一样........最后,还是她先开口了,
“课程班的事情已经搞定了吧。”
虽然是一个问句的句式,但她的语气却还陈述的,
“搞定了,九月开学继续在这里读”
对于寂渺,我没有必要也不想隐藏,她又向着那个不存在的点,笑了一下,只是一瞬间,
“祝贺你,我觉得你一定考的上的,但.........”
她有些忽然的转过了身子,拉了一下我的胳膊,让我转过来对着她,眼中是那个曾经出现过的严肃的神情,
“答应我,别考计算机,就稳稳的考检验好吗?”
这次她真的不确定,是一个充分的疑问句,充分的甚至有些焦虑,
“........好,就考检验”
我向着她坚定的点头,为了掩饰谎言,对于她的在这个事情上的坚持,我总是不以为然,我的那片逆鳞不可能过来几个月就不见了,但我还是觉得,这不是一个需要否定答案的场景,哪怕我再怎么钢铁直男也看得出来,
“嗯........那就好了”
她松开了抓着我胳膊的手,视线回到前方不存在的点,嘴角上一个转瞬即逝的轻笑,好像在笑我,也好像在笑她自己。
然后又是短暂沉默,直到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会和他一起去军事医学科学院,他考上了那里的研究生,安排我上了那边的课程班........也许这样其实更好哪,军科比三医大强很多”
她伪装轻快的语气,随便任何人都能轻易识破。
饶是我认为自己有了万全的思想准备,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惊诧的无法控制,语言没有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
“你们之前不是,他不是和你分手了吗?.......”
说到后面半截,思维的速度已经跟上,我几乎马上就明白了,她的那个男朋友,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分手的吗......
“现在想想,我当时策划的出逃计划,在他的面前,也不过就是一个孩童的过家家而已,大人们总能轻易看破他们的表演,时间到了,随便伸伸手,就能带走扮演爸爸的男孩和扮演妈妈的女孩,拆散他们小家庭根本不费劲”
她说话的语气,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一个她从来就不曾是主角的故事,
“哪怕是过家家,哪怕已经被毁掉,但对于孩子们来说,那曾经就是世界的全部!”
我有些激动,如果放一面镜子在面前,里面一定有一个刚被拆了家的,红了眼圈的男孩,
“是呀,一个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世界,注定没法存在很久吧”
她的语气平淡,是已经渡过了那些我未曾见过的挣扎之后的平淡,而倔强的我还不愿意就此认输,
“可是..........”
我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右肩感到了有些熟悉的柔软的压迫感,我的身体微微一颤,
“就这样,一小会就好”
她的声音柔软的没有一丝的力量,我稍微侧过头,她靠在我的肩头,闭着眼睛,嘴角微微的有着一点弧度,好像在笑,那天她睡着的样子一下子出现在脑和眼前的她重合起来,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我向这她微微倾头,直到脸颊轻轻的接触到了她额上的发。
那真的只是一小会,
“再见”
她的声音很轻,通过互相接触头骨,直接传导到我的耳中,下一个瞬间,她已经坐直了身体,刚刚的一切,短暂的让人怀疑哪是否真的发生过,我忽然想起自己流泪的脸,伸手胡乱的擦,触手冰凉,却证明着一切的真实性,同时,她已经起身,我也想跟着她站起来,却最终什么都没做,什么也都没说,只是听着她的脚步声践行渐远,逐渐混杂在室外的噪音中,无法分辨。
这时候,教室的灯忽然全部一起熄灭了,想是管理员以为人已经走光了,在外面关了总闸,我眼前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色彩,无论是这城市深染的绿还是她头发上反射的淡黄色的阳光,只留下了一片纯粹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