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陷入迷惘的，还有红衣，眼前的崔珏，与方才果断的崔珏，像是两个人。

红某人是谁，在地府待了八百年，这点路数她心中还是有数。

她往黑漆漆的屋内望了一眼，屋中似乎什么也没有，可红衣偏生知道，他一定就在附近，而且他大抵是被阻碍了，并不能联系自己。

红某人对着漆黑的屋内，无声地笑了下。

判官崔珏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眼中冰封的寒意一漾，带着不为人知的情绪，垂下了眼睑。

而活着的崔珏微微愣神之后，便恢复了清明。

他抿着嘴唇，看着依旧昏迷着的陆苏，像是陷入了挣扎之中，末了，松开了手。

这在红衣看来，是妥协，是放手，是临阵倒戈。

他选择站在陆苏一方，虽然红衣不知为何。

陆苏方才被迷晕，也不知道是什么特殊体质，早早地便醒了过来。

不过还是浑身酸软无力的模样，他扶着桌子站起来。

红衣若是想要对他如何，他必然是没有反抗之力。

可偏偏他又是什么水北国太子，若是他国太子在自己宫中有个意外，那么甚至会关系到国家安危。

红衣没想过自己抓个毛头小贼也会出现这种问题，她推了一把陆苏，脸上摆明了不高兴：

“谁家太子没事到别人宫里闲逛？”

“我来看看我的太子妃，有什么问题？”

用爬墙的？

果然无论是八百年前的陆苏，还是八百年后的陆苏，都是一样没脸没皮。

原本想好的计划被全部打乱，于是便成了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崔珏果然是选择了倒戈，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陆苏之后，推门走了出去。

于是寂静的屋中，便只剩下两个人，哦不，应该说，还有一只在一旁毫无存在感的老鬼判官。

“那你杀的人怎么说？”

红衣想到她那把充满血腥味儿的匕首，还是觉得背后一凉，

“伤人？什么人？”

他闻言，同样是十分吃惊的模样，也许是他演技太好，红衣一时竟然不能分辨他话中真假。

“你的匕……”

红衣话未说完，忽然被他推到了一边

“小心！”

然后是匕首刺入身子的声音，红衣踉跄了一下，撞在了一旁的柜子上，生疼。

她猛回头，见身后二人已经厮打在一起，陆苏以外的另一人，是侍卫模样，脸上蒙着黑布，下手快准狠，陆苏身上已经添了不少伤。

他原本就因为药效而身子绵软，此时几招下来便落了下风，不过还是将那人缠斗住，叫他没工夫过来收拾红衣。

红某人当然没有空着，她当即从头上扯下一只凤簪，找准机会直接扎进了那人的喉咙，他捂着脖子，吃痛出声，愤恨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红衣，翻身出窗。

陆苏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也作势要出去，红衣拦住了他。

“你这幅样子，还要做什么？”

陆苏胸口已经被划了几道，浓稠的血顺着衣服流下来，即便实在黑夜之中，也能看到衣衫被打湿了大半。

“怎么你心疼我？”

红衣没说话，她看着屋外踉跄远去的身影，他跑不远，方才那一下，她下了杀手，就算没人抓住他，他也是必死无疑。

陆苏救了她。

红衣分明是十分厌恶老鬼陆苏，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陆苏，却又似乎十分不同。

是因为她改变了自己的前生？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前世的陆苏究竟如何亏欠了自己，叫自己喝了孟婆汤也记恨着他。

想到那份情绪，她看陆苏的眼神中便有了点挣扎，疏离与歉疚拧在一起，她看上去心事重重。

于是原本准备上去搀扶住他的手边停顿在了空中。

陆苏等了半天没等到红衣的手，靠着桌子坐了下来，捂住了自己正在流血的伤口

“公主殿下，我方才好歹救了你？”

红衣一双眼神才落到他胸前的伤口上，确实是很深，若是苦肉计，似乎也没有必要，二人本来就有婚约在身。

“我可没求你救我。”

陆苏闻言，微微挑眉：

“上次我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大半夜鬼鬼祟祟在屋顶上，若是别人，已经被我收拾了，还在记恨我？”

“这次你可是带着沾血的匕首来的。”

也许是胸口的血流的太多，他脸色有些苍白，身子小小抽搐了一下，言辞之中却依旧是一副从容的模样：

“若是没有匕首，方才就不是一个人来杀你了，我的公主殿下。”

红衣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看上去太过真诚，莫非真的是自己一直直觉有误，他从来都没有开罪自己，辛辛苦苦找了自己八百年，还被自己误会了？

“替我包扎。”

他声音有些微弱，方才的逞强叫他声音弱了一分，听上去才像一个伤员，可他分明说前一句话的时候，还是那般轻佻有气势，此时这样，倒是有些像是装可怜。

装可怜么，他确实做得出来。

红衣心中没有来地想到，她不过第二次见他，却似乎了解了他的一切脾气性格。

红衣从衣服上撕了一角下来，随意捆绑了一下他的伤口，用力不重，却也不轻。

他脸色发白，有细微的汗水落下来，却是一声没吭。

“见了你之后，才觉得，联姻不亏。”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红衣才将布条缠绕完，随意打了个结，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手一颤，下手便狠了些，耳边便是他的一声闷哼。

“你去找师父给你上药吧，看你们很熟络的样子。”

崔珏的忽然反水，必然是有原因的。

红衣看着他的眼睛，他眸色很深，不过此时还没有陆苏那样深不见底，此时红衣大概还能猜到一些他的情绪。

“你师父？”

“沂水。”

崔珏这辈子还不是这个名字，红衣一只以为，崔珏是他在阳世的名字，来了之后才知晓，他在阳间，叫沂水。

可这个名字，他从未听他提起过，像是不愿意承认这段过去一般，这个名字同样被他藏得很深很深。

“哦，他之前在水北行医，我给他行过方便，算是有恩？”

红衣有些不信，这一世的崔珏，虽然她认识不久，可性格上，她多少有些了解。

他淡薄一切东西，皇宫中的任何事物都没办法引起他的半点波澜，他那副样子，红衣觉得他可能某一天就登天成仙了，哪里会有东西需要陆苏来行方便。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陆苏一眼便看穿了她的不信。

他伸出手指想要戳一戳她的脑门，才发现自己手上都是血，于是又在半路缩回去。

“行了，带我去找他，劳烦公主殿下扶我一把。”

红某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搭了一把手。

二人走出门后，陆苏忽然往屋中看了一眼，漆黑的眸底带着冷冷的笑意，与一点点嘲弄。

他搭在红衣肩膀上的手，紧了紧。

判官崔珏正好捕捉到了他的这个眼神，他眼底的冰凉才化开，又深深冻结。

他原本心底就有不祥的预感，直到看到陆苏这个眼神，那预感忽然便落了地。

让他如今干预无能的，真的是阎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