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扶着陆苏来到崔珏门前的时候,他屋中依旧亮着烛火,修长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像是在烛火下站了很久了。
他在想什么呢?
红衣看着他的身影,扶着陆苏的手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她抬起头,陆苏正看着她,眼神漆黑而深邃,像是要看到她心底去。
她一晃神,手上的动作就松了下来。
“在想什么?”
他彼时的声音还未带那份沧海桑田的沉重,只是低低沉沉地,带着一丝疲惫。
“没什么。”
她满脑子的问题,在脑海中打了个转儿,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眼前的陆苏,又能知道什么呢?
崔珏打开门的时候,便看到了互相搀扶着的二人。
他好看的眉毛微微拧了一下,却又很快敛去,将二人引进屋子之后,便手脚麻利地给陆苏上了药,没有半句废话。
“怎么回事?”
他看着红衣,淡淡问道,对于受伤的陆苏,却是一句都没有问。
红衣简单说了几句。
闻言,崔珏的眉头皱的更紧,向来温和的神色有些冷。
相处久了之后,就连一点点的情绪变化也能感受出来,红衣十分敏锐地感受到了崔珏身上的情绪,可她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什么,来得莫名,也叫人无法理解。
这幅模样,有点像是在生气,可他生的什么气?
是他将自己丢下的,还与这陆苏放在一起,若是他在,局面必然大不相同,至少她不会欠下陆苏的人情债。
虽然崔珏此时什么也不知道。
可他是崔珏。
他会畏惧太子的身份?
可是如果他不畏惧,为何要离开,给二人独处的机会。
牵红线?他没这般无趣。
红衣看着眼前的人,他虽然隐藏着自己不佳的情绪,可也没有对陆苏表示出半分卑微,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陆苏一个。
他只是看着自己,良久,他才回过身,手中已经打点好了两份药材,一份递给陆苏,很明显是伤药。
还有一份,递给红衣。
红衣抬起,轻轻嗅了嗅,都是些安神的药材。
“多谢师父。”
崔珏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红衣的脑袋,像是安抚。
在那一刻,屋中忽然响起了咳嗽声,陆苏看着落在红衣发顶的手,脸色沉沉,眸色如墨
“拿了药就过来,我很痛。”
他道。
红衣拎着手中的药,没有说话。
头顶上的手掌温软,也没有因为陆苏的话而离开。
他看着自己:
“小霁,你想不想嫁?”
红衣一愣,倒不是因为这个问题,而是因为这一世的崔珏,第一次这般唤自己。
他总是疏离地,一口一个公主殿下,好像生怕自己与他亲近一般,将二人的身份拉的很远。
而此时,他的手掌在她发端,声音清浅温柔,问她,愿不愿意嫁。
红衣无端地想到了她在地府与崔珏的第一次见面,原本模糊的画面也因为这一声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在鬼影重重的奈何桥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是她方才饮下孟婆汤,魂识不清,声音都分辨不真切,却还是听见那个冰冷中带着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小霁,别走。”
她才踏上奈何桥的脚步就这么收了回来,眼中的一团白雾也被驱散,这么朦朦胧胧地张开口:
“你是谁?”
原来被熟悉的人遗忘是这般滋味,他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能勾起无数前尘往事,将那些尘土中的伤痛也连带着翻出来。
她八百年来,带给崔珏多少这样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晃了晃脑袋,歪着头看向不远处的陆苏,心中清明,嘴上却说:
“父皇让我嫁,我就嫁。”
没有说想,那就是不想。
陆苏的眸色一沉,周身的气压便低了下来,显而易见,他不高兴。
“沂水,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他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话间带着威胁的味道。
“你应该知道,我有这个本事。”
崔珏淡淡地开口,说出这句话之后,才觉得心头的郁结消散了不少,她若是不同意,他就带她走,离开皇宫,离开权利纷争,她本就不用经历这些。
三人僵持着。
天亮之前,陆苏被赶来的下属带走,临走前,深深地看了一眼红衣,从胸口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她。
“小霁,嫁给我不会错。”
语毕,他阴沉的眼神扫过崔珏,冷哼一声出门去。
天很快就凉了,夏日的白天来的很早,屋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红衣直接在屋中熬了药,稍微凉了一下之后便一口饮尽,药很苦,从舌尖一直弥漫到肠胃,苦到让她几乎身子抽搐,可她只是稍稍拧了一下眉毛,半个字也没有说。
她是公主,不该这般懂事。
崔珏低了一块糖给她,:
“公主殿下,若是不想嫁,我带你走。”
又叫她公主殿下,真是个善变的男人。
“我愿意嫁。”
红衣将碗放在一旁,抬头看向崔珏,他温和的脸色才出现了一些裂纹。
“你不能嫁。”
他这回不是请求了,而是直接这般陈述,带着点不可置否的味道。
红衣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什么儒雅,什么淡然,绝对都是装的。
如今这一点无可奈何的强势,倒像是被人撕下了这张温柔的皮一般。
“为何不能?”
红衣挑眉看他。
崔珏紧闭着嘴唇,直视回她的眼睛:
“因为他不好。”
“他不好你方才走什么?给他机会?”
红衣不知哪来的一股气,说话都有些咄咄逼人,带这些她未察觉的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