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宫女,”郭继恩细细沉吟,抬头吩咐路元璟,“回头你将他们召集起来问一问,愿意被遣放的,就送走,不愿的,都跟着大军返回燕都。我将他们安顿至燕都行宫里去,看守宫殿,四时打扫,以备来日。”
燕都行宫,这四个字引起众人无限遐想。韩煦神色复杂,周恒微露诧异之色,随即释然。拉巴迪亚欲言又止,朱斌荣一副觉得理所当然的神色,薛宁和安金重两位点检都表情沉静。左军副点检崔万海尚未明白其中关节,表情有些懵然。向祖才则想起了于贵宝当初的评语:“其乘风云而上,吾不能知也。”,眼神之中登时闪出兴奋的光,
郭继恩见众人表情各异,不禁微微一笑:“不用多想,本帅并没有别的意思。”
“这个是自然,咱们现在议论这个,未免为时过早。”向祖才连忙第一个应道,“不过咱们既然据有营州,以统领大才,咱们迟早雄视下也!”
“不错,将营州经营好,于国于民,都是极要紧之事。”郭继恩岔开话题,“时辰不早了,有没有教他们安排饭食?咱们也该去用饭了。”
“喝酒!”朱斌荣挥手道,“今日定要好好喝一顿酒,以为庆贺。”路元璟笑道:“这夏宫之内,便有好酒,卑职这就叫他们拿出来。”大伙一听,都是轰然叫好。
夏宫之内的美酒被捧了出来,军营的伙兵提供的饭食却很是简单,无非是些红豆黄米饭、酸胡瓜和酱汁牛肉。然而众人都觉得自己能参与到克复营州这样的不朽勋业之中,着实与有荣焉。心情愉悦之下,不知不觉都多喝了几杯,微微晃着身子与统领道别,各自回住处歇息。
韩煦一直留在最后,郭继恩知道他有话想,又见前军乙师副师监刘元洲和前军甲师副点检薛宁也都没有离去,他想了想吩咐道:“几位都陪我走一走罢。”
他们穿过凉殿前宽阔的前庭,出了夏宫的大门。原野之上,远处是沈阳城的城墙,近处是原东虏守御夏宫的军营,如今已经驻扎了来自燕州的军队。暮色四合,红日西坠,云层被染上了一片金光。晚风吹拂着众人身上的长袍,韩煦终于忍不住问道:“才入燕都之时,下官曾询问主帅,是否志在凌绝顶而下。当初统领执掌燕镇不过三月,根基未固。而如今,形势又大不相同也。以统领治军理政之才,营州必定大兴,足为帝王之基。是以下官仍有此问,当然,主帅不愿作答,那也不打紧。”
“何伤乎,亦各言其志尔。”郭继恩负手注目边,微微一笑,转头注视着那两员都尉官,“你们以为如何?”
薛宁英俊的面容在夕阳之下显得有些晦暗,他略一迟疑,还是道:“先父受至元皇帝简拔之恩,虽然只是做到羽林军旅将,却是屡得嘉勉。若主公果有取代之意,薛某恐怕难以改事新朝。”
“迂腐,”郭继恩喝道,“你以为最想取代的人是谁,是我吗?嗯?难道不是西京城中的魏王么?少在这自欺欺人!”
薛宁低头不语,郭继恩嗤笑一声,转头觑着刘元洲道:“刘副师监也来。你本已辞官回乡,是我强教你往讲武堂去做教头,如今又委了你做监军官儿,你又是怎么想?”
刘元洲很是恭谨:“此乃命之事,卑职如何能知?只是卑职既为燕镇武官,自然是惟主帅之命是从。”
郭继恩轻笑一声,摆摆手命两位武将都退下,这才轻声对韩煦道:“本帅有澄清下之志,却无登基称帝之心。这么,都使可是满意了?”
韩煦将信将疑地瞅着他,郭继恩不耐烦道:“你这是什么眼神,跟瞧一个傻儿似的?嗯,也对,这燕都城中,谁不知我郭某原本就是个傻子?若不是当年被两个弟弟所诳,从府中那颗槐树上摔下来,一场大梦之后,竟觉自己倒像是换了个人想必我早就傻呵呵地被人害死了。”
“这正是主公福泽深厚,神明扶持,是以得有今日之威权名望。”韩煦直言不讳道,“只是如今主公辟地拓疆,总御英豪,气势已成。即便主公品行高洁,麾下众人却难免有富贵之望。风虎云龙,元从之功,为人臣者谁不奢企?虽功成身退之道,只恐到了那时,主公身不由己也。”
“鳃鳃过虑,”郭继恩不以为然道,“有这功夫,你倒不如多想想,若魏王果然发动,咱们又该如何应对?我知道,许多人还心存妄想,以为他到底不会迈出这一步。你是身负大才之人,自然不会与那等庸夫一般见识。平日除了政务之外,朝堂之事,咱们也要有所预备才成。”
他着回头瞧了瞧远远跟在身后的舒金海程山虎等随卫,“时候也不早了,不知都使今晚歇宿何处?”
“自然是与苗别驾一道宿于城内沈州府衙。”
“既如此,都使便早些进城罢。本帅就不送你了。”郭继恩摆摆手,转身欲走。韩煦忙道:“制将军!在下得将军简拔信重,受任方面,厚恩无时或忘。若是东唐果然国祚已尽,魏王取代,则制将军割据自立,想来下人亦无可指摘处也。”
“放屁,什么厚恩,什么无忘?”郭继恩发怒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千里迢迢将你弄至燕都来,不是听你来这些的。夫成败利钝,非所逆睹,国家兴衰,岂容坐望!你不用管我怎么想,只需往后解任之时,百姓们能伸出大拇指夸赞你一句,则庶几无愧矣!”
韩煦闻言,微微变色,他后退一步郑重长揖为礼:“将军责备的是,这番言语当真便如醍醐灌顶,令在下茅塞顿开也。”罢便转身昂首而去。
次日,杨运鹏率中军乙师,押着上千男女从北面返回沈阳。他对周恒、韩煦等人道:“一路往北过新城州延津州,直至扶余,沿途可见许多荒地尚未开垦。还请两位各遣军民热,着力办之。”
韩煦点头:“所有出临榆关之民夫,俱都留在营州,编户造册,许租官田,各操其业。那位拉巴参军还对本官,可使海船在东莱接收山东流民往辽南辽东来,这是个好法子!”
周、杨二人彼此对视一眼,都瞧见对方面容上的惊讶之色。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韩煦解释道,“两辽之地,丁口不足三百万,实在是太少了。是以东虏掳来的各处百姓,依然要他们仍旧在此谋以生计,从并州逃至燕镇的流民,能过来的,都教他们过来。此外咱们还得从别处再多弄些人过来才成。”
杨运鹏见韩煦眼中放光,正欲打趣,却有本部旅监路元璟匆匆进来,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崔点检所部左军,出了大事啦。”
“什么事?”
“左军己旅巡检高政永,因为吃多了酒,当街强掳民女,把崔副点检气了个半死。”
“高政永?”杨运鹏皱眉道,“他不是出征之前才擢的都尉么。”
“对啊,常山之战他生擒了卢知守,立下这等大功,往讲武堂学了几个月,出来就是都尉了。”路元璟道,“他也是要死不拣日子,那个女孩儿,偏生又是俘将答里赤的堂妹。”
“不管那民女是谁,都不能干这种违犯军纪的事情。”杨运鹏一张黑脸越发阴沉,“多吃得几杯酒就这样胡作非为,不是得意忘形是什么!走,一起过去瞧瞧。”
周恒也听见了对话,他轻轻摇头:“一个四品旅将,这事,恐怕得向监军出面处置了。”
向祖才也觉得头痛,他瞧着被冷水泼醒的高政永一声不吭跪在堂前,那个叫做答里安的少女瑟缩在另一边角落。这女孩确实颜色不错,也难怪高都尉起了色心。你既然生得好看,这乱世里就该好好藏在家中,跑出来做什么!
女孩的父亲在跪在地上,嘴里低声咕哝着,汉话虏话夹杂,向祖才也不懂这半老的东虏男子在些什么,烦闷问道:“通事如何还不来,谁听得懂这冉底在絮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