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都帅明日便会赶去长沙,”路婷声问道,“奴婢可以跟随同去么?”
郭继恩注视着她,狠心摇头:“不必随行,你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
“是,奴婢知道了。”路婷低下头来。众人都觉失望,瞧着她失落模样,更觉不忍。郭继恩却全然不以为意,转头吩咐道:“去市集买几条鱼,咱们今晚吃鱼。”
翌日,郭继恩等人自岳阳楼外登船,刘仲晴、王浩怀等皆来相送,路婷却没有出现。
郭继恩瞧见随扈们眼中略有不满之色,轻轻摇头道:“彼自有造化,哪里轮到咱们来怜香惜玉?姜头领,开船罢。”
姜玉宏遂将手臂一挥,几个水手连忙挂帆解缆,船只离开码头,驰入了洞庭湖。
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不见云。这是一片方圆八百里的巨大湖泊,烟波浩瀚,一碧万顷。众人眼见万鸟群飞,渔舟星布,忽又密雨连,云雾弥漫,顿起如梦似幻之福
船上厨子陈大狗,年逾四旬,眼神不好,生火做饭之时总是凑得极近。梅文秀便过来帮忙,许云萝也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一边忙碌,一边闲话。
“人家里三个子,大郎二郎都在码头之上讨生活,如今大军作战,水运繁忙,他们也挣得多些。三儿还,其实人打算教他去学堂里读书,如今朝廷新政,这些个娃娃们都得入学,听月湖之旁这几个工厂,最爱识字之人,不定将来他也捞得个管事做一做。”陈大狗笑眯眯淘米下锅,“能得一个有出息的,也不枉人半辈子辛苦。”
听了他的话,郭继恩转头问梅文进:“你也读过几年书,字也写得不错,有没有想过,跟我回了燕京之后,往工厂里去任事?”
梅文进依旧神色沉静平和:“全凭都帅吩咐,怎样都可以。”
郭继恩瞅着他微黑平静的面容,满意地笑了:“本帅挑饶眼光,果然是胜过了霍真人。你比那个耿冲强得多了。”
梅文进困惑起来:“人不知道耿冲是谁?”
郭继恩笑而不语,起身出了船舱。
湘江比之大江,要狭窄许多,水波容与,乱云低昂,两岸地势平缓,一片翠绿。郭继恩注目良久,贪看不尽。直到许云萝悄然来到他的身旁。
他转头问许云萝:“此处风物,比之燕镇、中原,可有不同?”
“嗯,更觉秀美。”许云萝低声道,“令人颇有归去之意。”
在他们身后,梅文进突然有些懊恼:“咱们忘记预备粽子啦。”
“我也忘了,咱们停船靠岸,就在江边祭拜罢。”郭继恩摇摇头,“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
他向着空抱拳,遥为致意:“家国千秋,文章万代,屈大夫,晚生后辈,初来楚地,这厢有礼了。”
两日之后,他们赶到了长沙。刘仲晴当初便已经遣人快马传讯,接替唐颂良出任湖南观察使的张元同、新任长沙刺史秦浩然,都在渡口相迎。
郭继恩此前便已见过张元同,秦浩然却是初次相遇。他上下打量,见这位新任之首府刺史四十出头,身形高大,仪表堂堂。张元同在一旁解释道:“秦使君原任永州刺史,下官得任都使之后,唐公举荐,乃转任簇也。”
“永州啊,”郭继恩微微有些失神,“柳子厚柳公谪居十年的荒苦之地。”
“是,听得都帅感喟,下官心有戚戚。”秦浩然含笑作揖,“永州地之奇,山川之秀,得遇柳公,而名扬于世。此为永州之幸,亦为柳公之幸也。”
“这般解得牵”郭继恩轻轻点头,“潇湘水长,绵绵柳思。柳公在永州,办学、凿井、开荒,所施皆为善政,然后妙手着文,使人吟咏至今。愿秦刺史亦能比追前贤,留名后世也。”
秦浩然再次躬身作揖:“都帅教诲,下官无敢忘之。”
许云萝等人却瞧见文官们身后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女,生得十分俏丽。与他们在岳阳所见的路婷不同,这个少女织锦华服,面带笑意,很是落落大方。
瞧见郭继恩诧异眼神,张元同便笑道:“此是燕京邮报之长沙访事,吴瑶是也。”
吴瑶这才上前行礼,郭继恩不禁失笑:“竟然又是一位女访事,湘地怎的这多女才子?”
“前两年,衡阳王南泰王先生,来麓山书院讲学,鼓励各处女学生前来听讲。”张元同笑着解释道,“遂成一时风气之盛也。”
“原来如此,”郭继恩恍然,又有些遗憾,“听张都使言下之意,王夫子如今已经回衡阳去了?本帅又无暇再往衡阳去瞧瞧,可惜缘悭一面,但愿往后能有相见之机。”
长沙城形作长方,周长约十五里,观察使衙署位于大西门大街,府衙却在城西南定王台处,名为观政堂。郭继恩随张元同至此,一道听着秦浩然召集僚属商议政事。其人侃侃而谈,意气风发。张元同低声对郭继恩道:“秦使君早有才名,在永州之时,也是政声颇佳。其人出掌首府,本地同僚,皆以为实至名归。”
郭继恩轻轻点头,只了一句:“但愿如此。”
他们又从文津渡过湘水,游览麓山,往麓山书院与学生们一道听讲。得知都帅远来,城中百姓也都赶来旁听,一时讲堂之前,竟是水泄不通。
待到郭继恩走上讲堂,面对众目睽睽,他先向四面抱拳,然后含笑道:“这里不是讲武学堂,某自然也不会讲些兵法。”
大家都笑了起来,郭继恩这才正色道:“所谓学问之道,无非求真、务实四字。今日,某想一燕京邮报之事。”
他从邮报之构想、创办、宗旨,一直到事迹、人手,众人都听得十分专注。最后他正色道:“方才在下之言,句句皆是实情。咱们这里,很快也要办报,此事譬如学问,惟真求实,异曲同工。在下才浅言拙,亦愿各位学子,今日能有所感悟也。”
吴瑶这几日一直跟随郭继恩行止,听了他今日授课,不禁默默点头,又转头对许云萝道:“此前奴婢只觉得这访事之职,颇为新奇,今日才知原来是这等要紧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