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向布拉佛斯的船只飘摇着靠了岸，惊醒了睡梦中的桑铎克里冈。

他本就睡得不算太过安稳，只是连日的劳累加上先前在守护临冬城的战争中受了些皮外伤，因此让他睡起来格外酣畅，甚至打了个呼。

吐出一口浊气，桑铎克里冈看了看艾丽娅史塔克，不禁皱了皱眉。

她像是一座没有感情知觉的雕塑，尚且透着一丝稚气的脸上古井无波，有一种老妪般的平静。

抱着膝盖，双目平视着前方，艾丽娅完全没有分毫情绪，冷静得像一座雕像，衣服勾勒出瘦长的手臂，显得有些营养不良。

她从昨晚开始就一动不动，即使是有人送来了面包和水，她也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完全不为所动。

“你需要吃点东西。”猎狗把盘子推向了女孩。

艾丽娅一言不发，以沉默回应之，片刻后拿起了盘子，就只剩下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自从目睹了布兰史塔克的死亡，她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确切的说，是她试图替弟弟报仇，却被猎狗拦腰扛走之后，艾丽娅就彻底变得沉默了起来。

她踢到了桑铎克里冈的裆，这惹恼了猎狗，他一拳打在了艾丽娅的头上，跟着瓦兰提斯来的援军一边撤离一边呵斥道，“如果你想报仇，最好先让自己强大起来，而不是像你的兄弟一样死掉！”

那之后，艾丽娅就变得异常安静，她像是变成了一个哑巴，不再开口说任何话，甚至没有人提醒，她就会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你还在生气我没有让你去白白牺牲吗？”猎狗没好气地问道，对于这个“不懂感恩的死丫头”吹胡子瞪眼半天后，艾丽娅却忽然倒头躺了下去。

猎狗满心以为这丫头终于该睡了，却听到她开始重复一长串的名字：

“泰温”

“乔佛里”

“瑟曦”

“詹姆”

“以及其他所有的兰尼斯特……”

这是她的复仇名单，猎狗知道。

她重复了数遍，猎狗原本被她吵得有些烦躁，却想着她亲眼目睹年幼的弟弟丧命敌手，于是猎狗不再多言，只是闷声呼出一口闷气，然后呼吸渐沉。

估摸着她应该睡过了，但是她却不，猎狗被船舶靠岸惊醒时，艾丽娅仍然目光无神地直视着前方，显然仍旧不曾入眠。

“你是准备死在这儿吗？死在布拉佛斯？”猎狗终于恼火了，他就没见过这么倔脾气的丫头，除了她的姐姐珊莎，那是个隐藏在温柔外表下，实则是个倔强到骨子里的姑娘。

史塔克家的女人，大概都是驴脾气。

“等你到了潘托斯，见到了你的哥哥，你再找他慢慢哭诉，现在先打起精神来。”猎狗低头看着足足小自己两个头的小丫头，摆出了非常严肃的神情。

驴脾气的艾丽娅抬起头，看了猎狗一眼，越过他，走下了船舱。

桑铎克里冈有几分无奈地跟着她离开，不料出了船舱，却发现早已不见了艾丽娅的踪影。

他产生了一阵焦急的感觉，转身四处看了看，那个身形灵巧的小丫头确实不见了踪影。

“她去哪儿了！”猎狗质问着同船并行的十几名瓦兰提斯战士，却无人回答。

终于，有一个人开口道，“桑铎克里冈，她有她自己的使命，就如同你一样。有些人会来到，有些人会离开，现在是她离开的时候，你应该前往你该去的地方。”

桑铎克里冈虽然粗鲁，但这些瓦兰提斯人是以琼恩的名义来到临冬城支援战斗的，好歹也算和他曾经一起为生存而战，因此猎狗并没有很失礼地回绝这些人，他只是低沉地轻声道，“她会安全吗？”

“那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问题，何况，凡人皆有一死。”

猎狗轻声重复了一遍，“凡人皆有一死……什么狗屁不通的理论。所有人都是朝着活下去的目的在挣扎的，包括你我。”

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清楚，艾丽娅大概有自己的目的，他不再多言，和瓦兰提斯人一起踏上了前往潘托斯的旅程。

布拉佛斯的码头边，一个身材瘦削的小女孩躲在人群之中，看着马车缓缓向南进发，转身朝黑白学院走去。

她初次到布拉佛斯，并不认路，不过好在除了几个人欺负她是外来的，告诉了错误的路线，大部分人都给予了她正确的指路方向，尤其是在看见了她手中的铁金币之后。

饶是如此，走到黑白学院门口的时候，她还是精疲力尽了。

艾丽娅在敲响大门之前倒在了学院门口，她喃喃自语着，念出了她的复仇名单。

“泰温”

“乔佛里”

“瑟曦”

“詹姆”

“以及其他所有的兰尼……”

名单越来越长，属于她的那几条人命却还基本都在安枕无忧。

她咬着牙，回想着所有人令她痛恨的脸，以免自己忘了他们。

艾丽娅史塔克前所未有地痛恨眼前弱小的自己。

她无力为父亲报仇，无力为伊利里欧报仇，甚至无力为布兰报仇。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琼恩救了她，她以为自己回到了临冬城就安全了，但事实不是。

她太弱小了，直到有一日，她自身羽翼丰满了，才有资格谈报仇。

罗伯没有派兵，她不怨恨，因为那也是母亲的决定。

唯一的错误是，她们太过弱小了：面对区区一百来人的兰尼斯特军队，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那时，她抬头再三看了天空，希冀着琼恩会骑着龙出现在临冬城的上方——但是直到猎狗扛着她撤离，她才清醒地意识到：

她不能再活在琼恩的保护之下，任何人的保护都不行。

那些敌人的脸交织在一起，狞笑着、让她最后一缕清明的意识也跟着混乱了起来。

在她彻底断片之前，艾丽娅听到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然后是一个稍有些熟悉的，略带磁性的嗓音低沉在耳畔响起：

“最终，女孩还是来到了某人面前。”

艾丽娅苦涩地抬头，抿唇看着眼前的男子，咬着牙关说道，“女孩来这里，想要成为无面者。”

她拉住对方的裤脚，死死望着他，“直到你答应我之前，我都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