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琼恩如此笃定，莱斯也不复多言，只是打定了主意，等到时候如果场面失去控制，他就把琼恩带走，完成罗莎交代的任务，也就算了不辱使命了。顺便还能让这个自以为是的青年好好认清他的存在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笑话。

俄而，天光渐亮。

梅丽珊卓起得自然也是很早，她如常照料病患后，施施然走向了琼恩，“我昨夜在火焰中看到了许多景象。”

琼恩早就规整好了那些弓箭，正要往房间里添点炉火，准备等会儿洗个脸吃顿早饭，转头看着梅丽珊卓风姿卓绝又带几分神秘的脸庞，表情淡然道，“我昨晚也在梦里看到了许多景象。”

梅丽珊卓的看到的东西是可以自己选的，他却不行，这真是相当鸡肋的功能。

红袍女祭司试探着看了看琼恩，缓缓在壁炉旁的椅子上坐下，举止优雅地慢条斯理道，“我看见的，并不只是厄索斯大陆的事情。昨夜，您的哥哥在北境举行了婚礼。”

琼恩的放柴火的手顿了顿——如果罗伯娶的姑娘是那个叫作简妮维斯特林的小护士，那么，他们的婚礼势必会成为一场悲剧。

他劝过罗伯，分析过利弊，甚至提及简妮可能是泰温有意安排的人，只是，罗伯是否会听，又是另当别论。

梅丽珊卓望着琼恩，片刻后淡淡道，“您的手有些发抖。”

琼恩不动声色添好最后一块木头，神色镇静自若，低声道，“我曾经和罗伯情同手足。”

他的身份或许是假的，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曾经也是虚构的，但是偏偏就那么一天，他真正融于这个世界，有血有肉有声有色活了这许多年。所有人比起曾经作为一个旁观者而言，更加鲜活地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之中，是曾经躺在病床上的自己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但所幸，琼恩很是理智，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轻声道，“不过，我想他应该没事。如果他出了任何意外，你应该都不会再战斗前的一刻告诉我，来搅乱我的心思。”

话锋一转，琼恩眼神中带着些许洞悉一切的锐利，缓声道，“你要测试光之王指定之人也不是大事，不过我不喜欢被人三番五次怀疑，你若忠于自己的信仰，就不应该总是质疑，否则信仰又有什么意义。”

梅丽珊卓的眼神里跳跃过两道光芒，随即黯淡下去，她站起来，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回道，“我欣赏并敬佩您的冷静。不过，令兄的确是在昨夜举行了婚礼，但我从未想过这样一个消息会让您误以为我是在考验您。毕竟，滦河城的弗雷家偶尔有一个貌美的姑娘，且有幸在绮年玉貌之时和北境之王喜结连理，应当算得上是喜事一件。”

琼恩微微扬眉，点了点头。他这才想起，自己对于血色婚礼是本能第一反应，梅丽珊卓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场前车之鉴，又怎么会以此来考验自己？

或许是他本就有些紧张过度了。

“没什么，你退下吧。”琼恩望着壁炉的火焰，只希望这清晨时分的寒气可以尽快被驱散。

梅丽珊卓深深看了琼恩一眼，走出了房间。

吃过早饭，琼恩照旧在照料着所有的病人，顺便进行审核筛查，他将在这里的人们分成四种：

病重到无法自理的；

病重，但尚可自行走动的；

病情很轻，有余力照顾他人的；

身强体壮，甚至可以参加战斗的。

琼恩让有病在身的人们分批次集中到修道院的一角，而身体健康的人则拿上了用以自保的武器，按照琼恩指定的位置分散站位——自然，少不了一部分的逃兵，不过这也在琼恩意料范围之内。

午后，人们将院中的所有粮食酒水集中到了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

“我想，敌人会在今夜抵达，大概是四五百人的样子。”琼恩语气很轻松，并不十分凝重，以至于所有人一开始都以为他在开玩笑。

不过，在他分析了局势之后，众人渐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依据琼恩所说，总人数上，他们虽然占了一点点微弱的优势，可是剔除生了病的那些，真正能参战的不过四五十人而已，还包括了梅丽珊卓、莱斯、与琼恩。

那么真正交战的话，事实上根本是战力悬殊，还没开始打，结果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五十个普通人对五百个泰洛西精兵，他们并无任何胜算。

唯一可以仰仗的，不过是地形而已。但是，这只是一座修道院，而不是任何堡垒，没有防御措施，被攻破，也只是时间而已。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对琼恩万分景仰的小男孩有些害怕地抬起了头，看了看琼恩，弱弱问了一句。

琼恩摸了摸这个粘了自己两天的小男孩，手指轻轻顺了顺他褐色的卷发，笑道，“雅克布，凡人皆有一死。”

雅克布低下头去，格外地低落。

随着时间渐渐推移，日薄西山，渐近黄昏，众人像是被宣判了死刑一样，表情极其难看。

“但是，不是今天。”

琼恩的声音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众人抬头，只见他缓缓倒了一杯乳白色的浑浊液体到碗里，慢条斯理喝了下去，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原料倒是不错，只可惜时间紧凑，做出来的跟酒酿差不多。”

琼恩这两日找了人与他一起，企图将小麦酿成私生子，奈何时间不够，气候不同，白酒没制成，倒是做出了酒酿。纯度更高的不是用作给病人身体消毒，就是另做他用。因此喝到嘴里的，也就只有这点酸酸甜甜略带酒香的东西了。

“这款私生子2.0，敬我们所有人，愿我们如野草一般，生生不息。”琼恩把碗倒满酒，依次递了下去。

“生生不息。”

众人饮下酒酿，倒是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雅克布有些好奇说道，“我在泰洛西长大，那里盛产梨子白兰地，可是我从未尝过那种酒。因为造价太贵，都是供贵族们饮用的，又或是卖到多恩及其他国家，我还是第一次喝酒。”

琼恩笑笑，并不多言。

众人默默不语，享受着最后的安宁时光。

雅克布喝多了酒酿，毕竟年幼，也有几分醉意，他歪着头看着琼恩，用孩童特有的稚嫩语气说道，“琼恩，你一开始让我们洗澡的时候，我以为你一定是疯了。没想到，你治好了我们许多人。我作为孤儿，从小吃不饱饭，到处遭人白眼，一直没觉得大君有什么好的，可是，如果是活在你这样的人的统治之下，我应该能活得不错。”

琼恩微笑，心中叹了口气，这不过就是时代蒙昧造就的无知，因为君临的跳蚤窝的孩子们就很少喝到干净的水，更别提用来洗澡了，瘟疫、疾病因为那些贵族老爷们如厕洗澡的水而带来污染导致，以至于许多地方的人们都认为洗澡会致病，事实上，只要水源干净，对身体健康百利而无一害，加上梅丽珊卓的照顾，更是好得快许多。

所以，严格来说，并不是他的功劳，这孩子再给他戴高帽子，怕不是活不过下一章。

不过，他还是温柔地摸了摸雅克布的头，“我有一个妻子，她怀了孕，我希望将来她生的孩子也能像你这么崇拜我。”

众人微笑。

一片温情脉脉之中，有一个人影从门外走过，正巧与姗姗来迟的梅丽珊卓擦肩而过。

梅丽珊卓回头望着那人影，神色肃然，“已经不是说笑的时候了，敌人已经靠近，而夜幕也将来临，长夜漫漫……”

她凝视着琼恩，后者颔首，轻轻应答道，“是的，长夜漫漫，处处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