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温柔乡内的汉灵帝刘宏,因王甫的去而复返大为恼火,他本是随口打发王甫去查看一下宋皇后的情况,却不料王甫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从他一脸慌张的神情中就能断定出,长秋宫定是发生了大事。
王甫颤颤巍巍地来到紧皱着眉头的刘宏近前,匍匐顿首道:“陛下,老仆屡受皇恩,却不能替陛下分忧,特来向陛下请罪!”
“何事如此慌张?赶紧给朕说清楚!”刘宏见状极不耐烦地说道:“起来回话!”
王甫就像没有听到刘宏的命令一样,他双膝跪地直起身来说道:“老仆奉陛下旨意搜查宋皇后的寝宫,不想搜到一个扎满银针的布偶,上面竟写着陛下的生辰八字。老仆未能及早察觉宋皇后的奸谋,还请陛下降罪!”王甫说罢小心翼翼地从衣袖中将布偶取出,双手将其举过头顶递到了刘宏的近前。
刘宏一把将布偶抢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布偶背后那一串生辰八字看得刘宏是心惊肉跳,在这深宫之中,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要取他的性命。几乎是一瞬间,刘宏心中的恐惧转变成为愤怒,他怒不可遏道:“岂有此理!这个贱人平常没好脸色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胆大妄为来诅咒朕。”
失去了理智的刘宏当众咆哮道:“来人啊,立即将这个贱人给朕打入冷宫,朕要抄她的家!灭她的族!”刘宏边说边将手中的木偶狠狠地砸了出去。乐工们见到皇帝突然发怒,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跳舞的宫女们也都退到了宫殿的角落跪成一排,她们因恐惧而瑟瑟发抖,一个个将头埋得很深,生怕成为皇帝泄愤的对象。
一旁的何贵人见目的已达到,强行将喜悦之情压在心底,然后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细声细气地向刘宏说道:“陛下息怒,切莫为此事伤及龙体。陛下乃真龙天子,岂是宵小之辈可以诅咒的?王常侍追随陛下多年,定能查个水落石出。此事由妾身引起,妾身当自罚三杯向陛下赔罪。”何贵人一边喝酒一边不断地向刘宏抛出媚眼,面对已有三分醉态,千娇百媚的何贵人,刘宏的心情大为缓和,他冷冷地向跪在地上的王甫下令道:“王甫……何贵人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老仆绝不负陛下所托!”王甫伏在地上顿首道。
刘宏甩了甩手示意其退下,见王甫退出大殿后,他转身飞快地将何贵人抱入怀中。乐工们再度奏响手中的乐器,宫女们也起身飞快地来到大殿中央继续轻歌曼舞。刘宏像野兽一般的低吼声与何贵人的呻吟声在整个大殿之内回荡。
不久之后,长秋宫的宫女们在王甫的严刑拷打下,被迫招认了皇后用巫蛊诅咒皇帝的“事实”,已被打入冷宫的宋皇后也因此忧惧而死。心狠手辣的王甫一不做二不休,又奏请皇帝刘宏将宋皇后三族之人腰斩于市。惨案发生后,朝野内外一片哗然。知书达理、温和谦逊的宋皇后怎么可能会用巫蛊去诅咒皇帝?在缺乏足够人证、物证的情况下,王甫竟然将宋皇后一家赶尽杀绝。若这都不是冤案,那普天之下就没有冤案了。
宋皇后一家死在了王甫的陷害之下,死在了汉灵帝刘宏的厌恶之下,死在了以何贵人为首的后宫嫔妃们的勾心斗角之下。他们的死是这个黑暗的时代最真实的写照。但是他们的死也唤醒了善良的人们心中沉寂许久的正义。
王甫不死,天理何在?
张让、赵忠私下在宫里发起了一场为宋皇后送葬的募捐活动。赵忠完全不理解张让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埋几个人为何需如此大费周章,一件花钱不多的事,竟要这样兴师动众。张让告诉他,这每一枚铜钱就是一滴眼泪,当眼泪聚集的足够多的时候,就能汇集成可以淹死王甫的汪洋大海。赵忠还是听得似懂非懂,他本想让张让解释的更清楚一些,可张让却笑笑不再回答。好在自从跟着张让以来,自己从未吃过亏,他说什么自己照做也就是了。
皇宫内大大小小的宦官、宫女们很快凑齐了收殓宋皇后的费用,棺木也已准备妥当,宋家满门也已入殓完毕,而安葬地点就选在了洛阳西北邙山的皋门亭。
出殡那天,一下来了许多人,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地行进在洛阳城的街道上。队伍里既有不当值的宦官、宫女,还有大量的官员,更有无数同情宋皇后一家遭遇的百姓们。受此案株连被免职的曹操带着不满十岁的从弟曹仁与曹洪(注1)也在队伍当中,望着两个年幼的弟弟,曹操的心中充满怒气,自己从妹夫一家被处决,明明就是一桩冤案,可他却不能为从妹夫一家伸冤,明明知道仇人是谁,可他根本没有能力去报仇。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力量太小,恨自己的无能,泪水在曹操的眼眶中打转。他现在唯一能做得就是跟着出殡的队伍一起送宋皇后一家最后一程。
随着一抔一抔的黄土洒在宋皇后的棺木上,曹仁、曹洪的哭声越来越大,他俩拼命想冲到最前面阻止掩埋棺木的人,曹操使劲拉住他们两个。“姐姐……”见到无法挣脱,曹仁哭着说道:“兄长,我想要姐姐……”
曹操心如刀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将曹仁与曹洪紧紧地搂进怀中,哽咽道:“姐姐一家都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曹仁与曹洪哭得更厉害了,周围的人纷纷跟着落泪,轻轻啜泣声很快转为了巨大的哭声,而这哭声中不仅夹杂着同情,更夹杂着愤怒。混在人群中假哭的张让则在内心深处乐开了花:王甫啊王甫,接下来我到要看看你怎么去收这个场!
宋皇后一事结束后,曹操便回到了洛阳的家中。他把自己关在屋中,他要静下心来,要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才能为宋皇后以及从妹夫一家伸冤,如何去惩治胡作非为的宦官。他面前的书案上放着一卷竹简,这是他亦师亦友的忘年交蔡邕(注2)在离开洛阳前往朔方时留给他的一封信。他拿起竹简,解开外面系着的绳子,缓缓地将其铺在案前,蔡邕那雄健有力的字体立即便映入了曹操的眼帘。
“孟德老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快到朔方了。如今宦官胡作非为,横行于朝野内外。陛下受其蒙蔽,若吾辈不能挺身而出,则天下危矣。我虽因上书得罪宦官而被流放,但我绝不后悔。你也不要因为我所蒙受的不白之冤而心灰意冷,放弃匡扶天下的理想……”
曹操读着信,回忆这些年蔡邕对自己的谆谆教导,联想到自己的改变,思绪一瞬间回到了两人相识的那一天:
曹操少时游手好闲,成天惹是生非。伤透了脑筋的曹嵩,只好让他的叔父监督他的一举一动。为了对付经常打自己小报告的叔父,曹操曾灵机一动,借和叔父独处的时候,忽然倒地假装突发疾病。而叔父见到口吐白沫的曹操大惊失色,赶忙跑去向曹嵩报信。而当他的父亲曹嵩赶来之时,曹操却早已整理好衣冠,坐在屋内大声朗读着典籍。面对父亲的疑惑,曹操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从此曹嵩不再相信关于曹操的小报告,肆无忌惮的曹操也变得更加放荡不羁,直到他在乔玄(注3)府上遇见了蔡邕。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曹操在父亲曹嵩的要求下去拜会乔玄。等到了乔府,恰逢乔玄与一身儒生打扮的蔡邕在谈论音律。年少轻狂的曹操见状哈哈大笑,一脸不解的乔玄问他因何而笑,曹操大言不惭地说道:“今日天气晴朗,乔公为何不去走马斗狗?却在此谈论这毫无趣味的音律。”
乔玄听到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捋着胡须向曹操打趣道:“老夫听闻曹巨高(注4)向来家教甚严,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还知道斗狗走马的乐趣?”
“这有何难?我还做过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呢……”曹操极为不屑的回应道。
“哦?”乔玄也来了兴致,睁大双眼笑问道:“更有趣的事情?老夫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别说斗狗走马,就是掷骰子都不曾有过。你还做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啊?”
“乔公……我的父亲总觉得我就会闯祸,便派我的叔父随时陪在我的左右……”曹操随后得意地将戏弄叔父一事和盘托出,乔玄听完哈哈大笑。坐在一旁的蔡邕却说了两句令曹操摸不着头脑的话来,他先是用赞赏的语气说道:“孺子可教也!”紧接着话锋一转,又摇头苦笑道:“孺子不可教也!”
曹操听后有点不乐意了,他快步走到蔡邕近前,不明所以道:“我叔父总是告我黑状,他一告黑状,我的父亲就会责罚于我,我这么做有错吗?”
“所以你孺子可教啊。”蔡邕答道。
“那你还说我不可教也!”曹操被蔡邕的回答搞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