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汉章帝刘炟(dá)“以广先帝基业”而在钜鹿郡内设广宗县。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这里却成为了黄巾军的要塞。负责攻城的汉军主帅卢植,此刻正站在一处山坡上遥望广宗城。他一联想到此城名字的由来,不由得悲从心生。因为这座城市曾经是大汉辉煌盛世的见证,可现如今却成了帝国最大的污点。
卢植有绝对的把握攻取眼前这座并不是很坚固的小城,但是他却不知道在消灭了城中的敌人之后,端坐在朝堂之上的皇帝能否从叛乱中吸取到教训。他会听从自己的谏言,远离那些只会进谗言的宦官们,做个好皇帝么?
这个疑虑像梦魇一样久久地萦绕在卢植的心头。烦闷至极的他从山坡上纵马而下,在一队亲兵地护卫下,围绕着广宗城查探城内的虚实。
而就在卢植围绕广宗城进行观察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登上城头与他遥遥对视——天公将军张角。
广宗被围之初,张角的心情是非常愉悦的。因为从各地传来的战报中,他得知赵弘已经完全占领南阳,而波才大军也已接近皇城洛阳。数十万大军两面出击,豫州的汉军全面溃退。现在卢植的军队又被牵制在广宗城下,在他看来,胜利只是时间问题。只要皇城一破,广宗之围自解。到那时,他就可以在信徒的拥护下,大摇大摆的前往皇城洛阳登基称帝。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角始终都没能等来前线的捷报。他对卢植的态度也逐渐发生了变化。起初他一看到卢植出现,就会命令士兵从城上往下浇尿,同时命令他们高喊粗俗的话语,以激怒这位敌军的主帅。渐渐地,这种嘲讽就只剩下喊话,再后来连喊话都取消了。等夏天降临的时候,张角再看到卢植,恐惧开始浮现在心中,因为他站在城墙之上,看到了越来越多正在组装的攻城器械。
“波才、赵弘到底在搞什么鬼?”张角愤愤不平地骂道:“汉军主力都在我这呢,他俩怎么还没有拿下洛阳城?”
转眼之间,卢植与张角对峙已有数月。
这一天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中午的时候天却突然阴了下来。乌云遮天蔽日,白昼如同黑夜,紧接着狂风大起,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狂泄而下,但是仅仅过了一个时辰便雨过天晴。天边竟然还出现了一道瑰丽的彩虹,遥望如此美景,张角沉重的心情也随之变好,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启示,一切的苦难即将过去,他登基的日子终于要到了。
当天晚上,张角以“天降祥瑞”为由,下令城中的太平道教众大肆庆祝,宴会一直进行到午夜时分,直到烂醉如泥的张角在信徒们的欢呼声中离开,这场狂热的宴会才算落下了帷幕。
在酒精的作用下,张角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恍惚之间,他看到数百里之外的皇城洛阳,雄伟的宫殿在夕阳的照射下就像镀了一层金子。头戴黄巾的太平道教众跪在通往大殿正门的道路两旁。身披龙袍的他正缓缓地向大殿正门走去,他隐隐约约地看到大殿内有无数美女正向他招手,他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他刚要加快速度进入大殿,只听得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喊道:“天公将军!天公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
宏伟的宫殿、跪在地上的信徒、大殿内还没来得及看清长相的美女,就在张角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统统化为乌有。张角坐起身来,尚未回过神来的他并未理会来人,他先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情况:几样简单的家具、因为冬天取暖而被炊烟熏得发黑的墙壁。当他把目光移向侍候在门口处,两位长相庸俗的中年妇女时,失望之情跃然脸上。巨大的失落感迅速在他的心中转化为愤怒,借着还未散尽的酒劲他半睁着双眼对来人咆哮道:“喊什么喊,出什么大事了?”
来人见张角突然发怒,赶忙跪下来回道:“启禀天公将军,波才副将,佐军司马吴亮回来了。他……”
“快,快叫他进来见我。”不待来人说完话,张角心中又变得激动无比,他急切地催促道:“赶紧叫他来内室。”
看着满脸喜色,正在急忙穿衣服的张角,来人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答应着躬身向后退去。在走出屋门的瞬间,张角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就说么,该有消息了。刚刚做的梦就是上天在向我报喜啊!”
很快,一身血污、精神萎靡的吴亮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看到对方的样子,张角先是眉头一皱,但是联想到包围广宗的层层汉军,旋即又释然了。他装出一副和善的样子,语速飞快地说道:“能从敌军围困之中,进得城来,真得是不容易啊。吴亮,真是没有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啊。”
“天公将军!我……我……我……”吴亮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他努力想要将心中的话说出,但却因为过于激动而被迫中断。
张角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道:“莫慌……莫慌……进城的时候没有受伤吧?受伤了可要跟我说啊,我这就命人去叫医官。”
“天公将军!”衣衫褴褛的吴亮听到这里,抽泣转为了嚎啕大哭,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将军……我们败了……兄弟们几乎都死了!”
“你说什么?”张角的笑容随之消失不见,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吴亮,提高了声音再一次追问道:“别哭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波才到底怎么了?”
吴亮用破烂不堪的衣袖擦了擦眼泪,布满污泥与血渍的脸孔变得更加难看。他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在止住了哭声以后,他低下头回答道:“一个月前,被我们围困了许久的皇甫嵩借着大风,突然在半夜发难,一把大火把我们烧了个干干净净。波才将军带着少数人马总算是逃了出来,后来……”说到伤心处,吴亮又哭了起来。
张角听到波才大败,心中登时乱成一团。他不死心地问道:“就算是波才败了,南阳赵弘手上还有十万人马啊。赵弘人呢,他干什么去了?”
吴亮听到张角的询问,答道:“兵败之后,波才将军曾多次派人向南阳求援,可赵弘将军却要我们带兵到南阳与他汇合,然后再挥师北上夺取洛阳。未料到中途我们又遭到了孙坚的偷袭,队伍被孙坚带兵给冲散了,波才将军也不知所踪。”
“那你回来做什么?波才没了踪影,你也应该带兵去南阳,赵弘不是说要北上么。你知道逃兵当以何罪论处?”张角言语间已经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方寸,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与皇城擦肩而过。
“天公将军!”吴亮诚惶诚恐道:“末将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就在末将收拢败卒前去投靠赵弘将军的时候,朱儁已经带兵把南阳围了个水泄不通。末将无路可去,只好回师广宗,谁知到了城下却碰到了围城的卢植,一番交战之后,只有末将一人回到城内。天公将军,你要为死去的兄弟们做主啊!”
张角听到后面,只觉得两眼金星直冒,一时间天旋地转。两支大军就这样被消灭,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实与梦中的景象相比截然相反。他只觉得眼前跪在地上的吴亮是如此地令人讨厌,所有的美梦都是他打碎的。
张角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大声怒吼道:“来人,把这个抛下士兵,独自逃命的将令给我推出去砍了。太平道没有这样的败类!”
张角话一出口,只见两人进到屋内将吴亮给架了出去。吴亮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天公将军,天公将军,我冤枉啊。我拼得性命冲进城来,就是要给您报信啊!”
很快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声,没过多久,吴亮的人头就被士兵用一个木盘端了上来。看着因恐惧而睁大双眼的人头,再加上波才、赵弘兵败的消息,张角再也撑不下去了,他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跟着就喷了出来。紧接着两眼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张角再度恢复意识已是两天以后,是妻妾们的哭泣声将他从昏迷中拉回了现实。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连挪动一下身体的气力都使不出来,他连续转动眼珠数下,有气无力地说道:“水……我要喝水……”
“天公将军醒了!”跪在地上的女人们发出了惊呼,一个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飞快地来到张角近前,她搂着张角的脖子让他半坐在榻上,然后从另一名年轻女人的手里接过水杯。在喂张角喝下几口水后,她神情关切地问道:“天公将军,你感觉好点了么?”
张角虚弱无比地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在我不省人事的时候,城下汉军可有动静?”
“现在才刚入夜,天公将军您都睡了两天了,汉军害怕您的法术,还是跟以前一样按兵不动。”
“哦。”张角应了一声,开口哄骗众人道:“本将军这两天神游物外是去请神仙帮我们退敌。现在精力大损,需要静养些时日,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我们有救了,天公将军功德无量!”众人转忧为喜,有几人甚至在屋内手舞足蹈起来。
“天公将军需要休息,大家都退下吧。”中年女人说完这句话,带着众人离开了张角所在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