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交接完军务后,董卓把传诏谒者叫到一个小角落中。只见谒者在董卓的拉扯下,先是连连摇头,接着面有难色,等到董卓把一些小物事塞到谒者手中后,谒者便软化下来,态度也有所松动,又过了一阵子,谒者与董卓就像多年未见的亲兄弟,笑得开心无比,双方并肩而行再度回到大营内的空地上。
董卓在谒者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后便自行离开,谒者则把一众羽林卫士叫到近前,开口说道:“广宗之战的成败关乎大局,董将军还有一些军务需请教卢侍中,我们一个时辰后再上路。”谒者说完这些话,从衣袖里拿出一些铜钱,依次走到每个人面前并塞到他们手中,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董将军体恤大家一路辛苦,这些钱就是请大家喝酒的。军情重大,谁要是泄露半点机密,休要怪我在陛下面前参奏他通敌之罪,这通敌之罪如何惩处,不用我说了吧。都把嘴给我管好喽。”
众人散开后,董卓再度出现在囚车面前,与刚刚不同的是,此时的董卓已经卸下铠甲,另外他手里还拿着一些酒菜。没有了其他的人打扰,董卓与卢植二人第一次隔着囚车认真打量起对方来。
董卓的战功卢植早已了然于胸:延熹九年,羌人联合鲜卑人大举入塞,董卓跟随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平定幽、并、凉三州叛乱。永康元年,羌人叛军进攻三辅地区,董卓带兵大举反击斩杀敌酋,俘虏过万……一名武将能够拥有如此丰富的作战经验,想必对付张角手下的农民军应是绰绰有余,可是见面不如闻名,董卓的样貌与卢植的想象所去甚远。
对方身高八尺有余,体态略显臃肿,皮肤黝黑,满脸横肉。他的双眼就像恶狼一样,目露凶光,咄咄逼人。看着像盯猎物一样盯着自己的董卓,卢植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董卓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朝中奸人当道,中郎将竟遭此大难,我不能为中郎将昭雪,只好略备薄酒以表歉意。”
卢植坐在囚车中欠了欠身说道:“久闻将军大名,却不曾想你我二人竟在如此场合相见,他日若有缘再见,卢植必设宴款待,以谢今日相送之德。”
董卓将酒壶递给卢植,自己拿起另外一壶,先行喝了一口对卢植说道:“董某长年居于塞外,向来不拘于礼法,若有不妥之处,还请中郎将不必介怀,我先敬将军。”
董卓说完拿起酒壶,连喝数口,一些酒水沿着酒壶的边缘从董卓的嘴角流出,顺着络腮胡子滴落在地面上。卢植拿起酒壶,浅尝辄止地喝了一口,等到董卓放下酒壶,这才说道:“将军初当大任,应做出表率,此刻破敌在即,还望将军莫要饮酒误事。”
董卓听后放声大笑道:“中郎将快人快语令人佩服,实不相瞒,今日来见中郎将除了临别送行,还有军情想要请教。”
“将军但有所问,植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卢植望着董卓,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眼睛,猜度他的用意。从他迫切的眼神中卢植看到了期待,但又少了那份追求荣耀的骄傲。
“如今张角贼人分为两部,一部屯兵于眼前的广宗,另一部屯兵百里之外的曲阳,我想请教中郎将关于两处的贼人情形。”董卓又喝了一口酒,开口问道。
“哦……董将军,据探子回报,目前贼人主力全部盘踞广宗,由张角、张梁所率,至于曲阳……乃是黄巾贼人家眷所在。守备城池的军队不如广宗,由张角之弟张宝所率。我已在两地之间设下伏兵,如今两城之间联系已被切断,只要广宗城破,曲阳亦不在话下。”卢植向董卓讲述着自己的战略部署。
董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左右观望了一番,确保无人在近前,接着话锋一转:“我在洛阳出发前,就已听闻张角贼人四处劫掠,兵锋所过,寸草不留。以致城廓被毁,郡县被烧,不知是否属实?”
卢植感到非常意外,董卓何出此问?他不解地望着对方,开口答道:“的确如此,黄巾贼人势头迅猛,许多城池未及设防,便已沦陷。官吏被杀,百姓流离,若不尽早结束战事,还不知要毁多少城池,亡多少百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董卓附和道,笑声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我听闻张角将所掠财货交与张宝。若一切如中郎将所言,黄巾贼寇所获财货也一并存于曲阳。用兵当先易后难,广宗城池坚固,又值重兵防守,一时难以攻下。倘若转功曲阳,破城后以其财货犒赏三军。待得士气大振后,再攻广宗,必能一鼓作气,大破敌军。”
“这……”卢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董卓竟要舍广宗攻曲阳,舍张角而夺财货,作战不为家国只为自己,卢植心中瞬间被厌恶充满,董卓此举不但令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而且一旦进攻曲阳,广宗之围自行瓦解,倘若曲阳城久攻不下,张角再倾巢而出,内外夹击之下,汉军势必难逃一败,卢植已经不敢想下去了,必须要阻止董卓这个疯狂的想法。卢植凝望着董卓恳求道:“将军万万不可,广宗城破在即,舍广宗夺曲阳不但会令当前战果付之东流,甚至会有兵败之忧,一旦广宗解围,曲阳被困,张角必倾尽全力与将军一决雌雄,内外夹攻之下,胜负实在难料,望将军慎之,慎之……”
董卓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嘲弄的神色,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又转向囚车中的卢植,开口道:“中郎将可知为何会身陷囹圄吗?”
“无财货以贿宦官,故遭其陷害,所以才有今日的牢狱之灾!”卢植自嘲道。
“中郎将只知其一,却未知其二啊!”董卓笑着摇了摇头。
“愿闻其详。”
“昔日我在凉州作战,所立战功并非全靠武力,诸羌求财者,吾便用财货拉拢之。打胜仗,战功是将帅的,士兵们所能得到的便是曲曲财货。正所谓‘为攻者虽已,共有者乃士’,所以每当临战,我都会想方设法敛财物以激励士气,之后再寻战机以求胜利。远的不说,就说中郎将你自己,若身有余财,又怎么会有如此境遇。为了不重蹈中郎将覆辙,唯有先破曲阳,再图广宗。”
董卓的一番言语令卢植愤怒异常,他双手抓着囚车的栅栏,对董卓喊道:“将军你这是视我汉军将士性命如儿戏!”
董卓亦不甘示弱的抓紧栅栏,向囚车内的卢植回呛道:“视生命如儿戏?卢植你到过凉州吗?每天都有将士战死沙场,也没见你们体恤将士性命。此刻你跟我谈将士性命?未免太迟了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卢植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向陛下解释吧。”董卓说完便起身离开,只留下孤零零的囚车以及还在大喊着劝说董卓放弃想法的卢植。
当天夜里,董卓以商议军情为名召集所有将领至中军大帐。若按惯例,临阵更换主帅之后,新帅应在校场大会诸将并检阅军队。董卓刚一走马上任,就违背了军中规矩,诸将带着满腹疑问陆续来到中军大帐,只见笑容可掬的董卓端坐在主帅之位一言不发。直到最后一人进入大帐,他才站起身来行拱手礼朗声说道:“诸位将军!幸会!幸会!”
“参见中郎将!”众将齐声答道。
“诸将太见外了。”董卓哈哈一笑道:“今日虽然与大家初次见面,可我老董却有多年相识之感。大家若是看得起我老董,从今天起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可好?”
“将军!此举怕是有些不妥吧?”李雄的声音从人群当中传了出来。
“嗯?”董卓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他盯着李雄开口问道:“究竟有何不妥啊?李副将可要把话说明白了。”
李雄上前一步行军礼说道:“将军!如今大战在即,将士们皆以官职传递将令,贸然更改称呼,怕是与战不利啊!”
“哈哈哈……”董卓放声大笑道:“兄弟过于谨慎了,想要打胜仗,讲究的是兄弟齐心。只有我把你当兄弟,你也把我当兄弟,上了战场才能一起出生入死啊。”
“可是……”李雄还想继续劝说董卓,董卓却打断道:“兄弟,我给你讲个关于我的故事,听完故事你在反驳我不迟嘛!”
“愿闻其详!”李雄面有难色地回应道。
“这就对了嘛。”董卓大袖一挥,口沫横飞地向众人说道:“昔日我老董,就是凉州一种地的。能混到今天这位置上,全靠一帮兄弟支持者。在场的诸位兄弟,你们当中谁去过西凉,只要去过的,‘吱’一声就行。”
帐中无一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