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贿不成的小黄门左丰放下狠话后便绝尘而去,就像晴朗的夜空突然飘过一片乌云,挡住了照亮夜路的皓月。大地突然变得漆黑无比,看不清道路的人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中军大帐内站满了大大小小的将领,所有人都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中郎将!我们现在就发起进攻吧!”
“是啊,中郎将您就听李将军的!等左丰那阉人回到洛阳,一定会在陛下面前陷害您啊!”
“这帮该死的宦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朝中有多少大臣死在他们手上,中郎将您可不能步他们的后尘啊!”
最初说话的那位李将军突然大声说道:“中郎将,干脆就让我带上几人骑快马追上左丰那厮,一刀了结了他,所有的罪责就让我一个人担好了!”
“胡闹!”一直没有说话的卢植终于开口了,他生气地说道:“李雄,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谋杀钦差,等同造反。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李雄不甘心地说道:“可是中郎将,陛下受这群阉人欺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他们害死了多少人,要不是他们,这黄巾贼……”
卢植急忙打断道:“李雄!别再往下说了!你知道妄议陛下是何罪吗?念你追随我多年,又是无心之过,这次就算了。”卢植见众人皆愤愤难平,他伸出手臂,手心向下连摆数下,待众人都停止劝说自己后,他先是抱拳向众人行一军礼,然后才慷慨激昂地说道:“诸君的好意,卢植心领了。军国大事,怎能为一己之私而擅自改动?自带兵入冀州以来,我们与敌人僵持数月,如今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倘若因准备不足而贸然攻城,万一败北,冀州百姓就会再遇兵祸。跟全冀州的百姓相比,我卢植的个人安危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朝廷罢免我的诏命未到,我都还是三军的统帅。诸君听令,加紧准备,带万事具备,我自会下令攻城。”
“诺!”
目送诸将离开大营,惆怅无比的卢植在心中一声长叹。他突然想起了《孙子兵法》中的一句话,“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自己步步为营,终于熬到了“待敌之可胜”的局面,可现在所作的一切努力,却要因为小黄门左丰的谗言付之东流。此刻自己多么希望兵圣孙武能够显灵,然后问问他碰到现在的情况该如何是好啊!
就在发起总攻的前夕,刘宏的诏命还是先一步到达广宗。果不出所料,卢植被刘宏以畏敌不前、贪墨军资为名,由羽林卫押回洛阳接受天子审问,新任东中郎将董卓接替卢植成为三军统帅,负责剿灭冀州境内黄巾军。
诏书一经宣读,立即在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趁卢植回中军大帐收拾衣物的间隙,闻讯而来的士兵们立即将宣读诏书的谒者以及护送他的几名羽林卫围在中央。众人叫喊着要求左丰前来当面对质,甚至有人提议要去洛阳为卢植申冤平反。几名羽林卫挨在一起,都把手放在腰间的刀鞘处,谒者睁大双眼,惊恐看着众人,颤抖着对众人说道:“你……你们……你们这是想造反吗?”
此话一出,群情更加激愤,靠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直接抽出长剑,几名羽林卫也同样加以应对。双方剑锋几乎都碰在了一起,大战一触即发。
“住手……都给我住手……”卢植那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外传了过来。士兵们自觉让出一条道路,一身轻装的卢植沿着通道来到圈子中央。他对带头的李雄训斥道:“李雄,钦差面前岂能放肆,都给我把剑收回去。”
“诺!”李雄不情愿地答应着,依照卢植的命令把长剑收回剑鞘,其他人也在跟着收起了武器。宣诏的谒者见来人是卢植,略有不满地说道:“卢侍中,你手下的这些士兵胆子可真够大的!连我这钦差都不放在眼里了!陛下不过是要你到洛阳接受询问,你难道要抗诏不成?”
“岂敢,岂敢。”卢植低声下气地回答道:“大人错怪他们了,我愿代他们向大人赔罪。”
“行了,本官也不是小气之人,也懒得跟这群莽夫计较。”谒者傲慢地说道:“卢侍中,军务是否交接完毕了?”
“回大人,所有名册账簿都已整理完毕,就等新任主帅查阅了。”卢植答道。
谒者用手一指人群不远处的囚车,对卢植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陛下还要求我等检查军械,卢侍中还有什么没交代赶紧交代,我们也好尽早启程。”谒者说完这句话,便留下两名羽林卫士监视卢植,随后借故离开。
卢植对众人依依不舍地说道:“虽然我卢植跟大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段出生入死的经历我毕生难忘。新任主帅董仲颖(董卓字仲颖)马上就到了,我相信他一定能带大家攻破广宗的。”
“中郎将!”李雄心有不舍地说道:“我想同你一起去洛阳,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李雄,众将当中你跟我最久,营中军务你也最为了解。董仲颖虽然能征善战,但未必熟悉冀州战事。有你在旁,他则能知己知彼,这样才能百战不殆。”
“可是……洛阳的那群宦官……”
“不必担心。”卢植安慰李雄道:“我在冀州所作一切,天地可证。朝堂之上,还有许多良师益友,陛下也绝非不明事理之人,就算一时受人蒙蔽,真相也总会大白于天下的。我卢植问心无愧。”
安抚完副将李雄,卢植在人群中走了一圈,每来到一个士兵面前,他都能叫出名字并鼓励一番。站在不远处装模作样的谒者见士兵们均已平静下来,再度来到人群外面,尖着嗓子喊道:“卢侍中,我们该出发了。”
卢植长叹一声,向士兵们挥手告别。接着径直走出人群,来到囚车面前,不等谒者催促,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他低下头,衣袖遮面,轻轻拭去因悲痛而流出的两行热泪,等到情绪略微平复后,他才放下双手,抬起头对谒者说道:“大人,我们走吧。”
谒者正准备下令出发,只听到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接着一名魁梧的汉子带着一队骑兵在辕门外停了下来,他们当中的一个飞身从马上跃下,对着军营高喊道:“新任主帅到了,还不赶紧开门!”
谒者见来人是董卓,心中一阵狂喜,刚才因为士兵闹事儿产生的恐惧也一扫而光,有了底气的他挺起胸膛,耀武扬威地说道:“快快打开营门,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迎接董将军……”
随着缓缓开启的营门,董卓一行来到军营当中。士兵们站在一起,充满戒心地看着来人。东汉一共十三州,有一州与其余十二州截然不同,那就是处于西北的凉州。凉州地区民风彪悍,生活在这里的汉人野蛮好斗,正因为此,凉州人向来被整个帝国视作另类。
凉州之所以特别,是因为这里还存在一个少数民族——西羌。自东汉立国后,与羌人之间的冲突就没有中断过。汉羌之间彼此征伐,又互相通婚,数百年的时间里,胡汉杂居,这里的汉人也沾染了不少胡俗。在羌人眼里,他们是汉人;在汉人眼里,他们又像是胡人。没有顽强的毅力与非凡的勇气不足以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而董卓则是凉州汉人中的佼佼者。
董卓,陇西临洮人,生于豫州颍川郡(今河南省禹州市)。父亲董君雅卸任纶氏县尉后,便带着董卓与董旻兄弟二人举家返回故乡凉州,从此董卓便与西羌结下了不解之缘。
西羌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民族,它由多个部落组成,西羌各部落之间为了利益可以互相合作,同样也可以大打出手。为了能在恶劣的环境中出人头地,董卓总结出一整套自己的生存法则:交朋友不分民族,朋友越多越容易生存;拳头比道理更有说服力;善良让人软弱,唯有狠毒才会令人畏惧;解决问题用武力最为直接,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改用其他途径,哪怕牺牲尊严也在所不惜;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亲情未必管用,唯有金钱才能畅通无阻。
紧张的汉羌关系,频繁的民族冲突,复杂的地区环境,能够自由周旋于汉羌之间的董卓,自然成为朝廷招揽的对象。董卓在被凉州刺史征召为从事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他很快便崭露头角,多次打败羌人叛军,自汉桓帝末年至黄巾之乱这十多年的时间里,董卓以军功累升至河东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