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沉默不语,此刻他的脑中一片混乱。自己从小与名仕为伍,以大义为行事准则,以光宗耀祖为己任。可当袁家利益与是非曲直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究竟孰轻孰重?以往他从来没有想过,现如今面对此番难题,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袁绍紧锁着眉头,但又不由自主地点着头。他的内心深处已经完全同意了叔父所说的一切,若袁家没有今天的地位,自己将一无是处。
袁绍的反应令袁隗心中大定,目的已经达成。袁隗开口安慰道:“张让、赵忠,祸乱天下之根源也,陛下不过是受其蒙蔽才忠奸难辨,一旦陛下能够看清他们的真面目,我们袁家便可以挺身而出,为天下人讨回公道。陛下不下旨讨贼,我们只能以静制动,等待时机,切不可替陛下做决定,越俎代庖行那霍光之事。袁家决不能像霍家一样。”
听完叔父的话,袁绍的神情由纠结变为沮丧,声音焦虑但又充满了无奈:“可若是陛下一日不下旨,我们便要等一日,陛下两日不下旨,我们便要等两日,何时才能等到头啊?叔父!”
袁隗微微摇了摇头,开口笑道:“本初,你可是我们老袁家年轻一代的翘楚,你若不能扛起整个袁家,那我们袁家可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叔父谬赞,侄儿愧不敢当,只是……”袁隗突如其来的夸奖令袁绍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讲究门第的老袁家,因为是庶出,多年以来,袁绍在方方面面都受到弟弟袁术的排挤。今天叔父有此一说,间接表明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一想到现在整个袁家唯叔父马首是瞻,袁绍的心都随着袁隗的话澎湃起来。
袁隗见状又继续夸奖道:“本初,你素有大志,一向精明干练,只不过稍微欠缺些火候,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此事并非遥不可及,如今陛下刚刚继位,朝中一切事务都由太后及大将军做主,太后久居宫中,多受蒙蔽,若想要陛下看清张让、赵忠的真面目,只有大将军一人可以办到。本初,你与大将军素来相善,大将军对你又格外倚重,此事只要能说动大将军,诛除宦官岂不易如反掌。”
袁隗的提点令袁绍茅塞顿开,他一扫心中的阴霾,起身向袁隗行礼道:“叔父高瞻远瞩,侄儿拜服。”
袁隗阻止袁绍的起身,右手按在袁绍的肩膀上,示意他坐回原位,同时开口说道:“你我叔侄,不必如此多礼,只是有一件事你千万要牢记。”
“叔父所言,侄儿无不遵从。”
“大将军出身市井,只凭春秋大义是很难说服他的。只有晓以利害,他才会下决心对付宦官。游说大将军关乎袁家满门性命,本初你务必要小心慎言才是。”袁隗语气凝重、逐字警句地说道。
“叔父教诲,侄儿谨记在心,绝不敢忘。”
“好了……好了……夜已深了,你赶紧回房休息去吧,我这把老骨头也熬不住了。”袁隗说完便起身,轻轻地拍着身后所沾染的浮尘。
“是,叔父。”袁绍答应道,立刻向袁隗行礼告别,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袁隗的视线当中。
袁隗向前厅门前走了几步,来到廊桥前,大声说道:“出来吧,早就知道你躲在廊柱后面偷听。”
“叔父,一个家奴犯得着您浪费这么多唇舌吗?”一个黑影从廊下闪出,此人正是袁绍同父异母的弟弟,袁家的嫡长子袁术。
“公路,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哥哥,休要用家奴二字,你的器量怎能如此狭小,以后何以成大事,又怎能撑起整个袁家呢?”袁隗有些不满意地说道。
“叔父,我不过是听你说他是我们这一代的翘楚,心有不甘罢了。”袁术的言语间依旧充满了对袁绍的不屑。
“行了,别再说这些无用之语了,过来,我要嘱咐你一些事情,万一本初与大将军诛杀宦官失败,到时候这大义灭亲,保全我们袁家的重任可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袁隗正色说道。
“我就说叔父,您才不会偏心向着外人呢!”袁术兴奋地凑到袁隗近前。
夜色渐深,成片的蛙鸣声掩盖住叔侄二人的谈话声,但从袁术惊喜的表情中不难看出,无论袁绍成功与否,他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第二天,袁绍起得很早,叔父袁隗的一番点拨令他想明白很多事情。凡事应以袁家为重的思想开始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此时的袁绍虽然热血依旧,可惜内心深处已经有了袁家优先的想法。
用过早饭,整理好衣冠,袁绍便坐车赶往大将军何进府上。蹇硕已死,外甥顺利登上皇位,又把袁家拉到了自己这边。心中再无顾虑的何进已经完全沉浸在胜利者的喜悦当中,他也正有意请袁绍过府商议下一步的举动。当门人通报袁绍到府后,何进赶忙命人在密室中摆下酒菜,随后便亲自将袁绍引入密室之中。
“本初……快坐,快坐。大丧期间,不能张扬,所以只能在这里略备薄酒,待丧期一过,我必大摆宴席,到时你我再喝个痛快。”
“岂敢,岂敢,大将军言重了。”袁绍拱手谢道,等到何进落座,袁绍跟着坐了下来。回敬完何进,袁绍开口说道:“大将军,我今日登门求见,实有一要事同大将军相商。”
何进放下酒盏,开口说道:“本初,如此客套可就见外了,有话但说无妨,我也正有一件事想要同你商议呢。”
袁绍脸上布满了忧色,压低了声音对何进说道:“大将军,现在中宫由何人掌控?”
袁绍一语说中何进的心事,何进收起笑容小心翼翼地答道:“自然是张让与赵忠二人,本初所说之事难道与此二人有关?”
“大将军莫不会以为蹇硕伏诛,这朝堂之上就会太平了吧?”袁绍反问道。
何进收起笑容,试探性地问道:“本初,现在我已掌控全部汉军,现在又有你在我身边。张让、赵忠还敢对我不利吗?”
袁绍叹了一口气,他侧身凑到何进身边,面色凝重地说道:“大将军,从实力上看,张让、赵忠现在的确不是我们的对手。可只要中宫一天掌握在他们的手里,他们对大将军的威胁就会始终存在。现在他们顾忌大将军的权势而不敢轻举妄动,倘若一有战事发生,我等若被诏书调离,等到偌大个京城只剩下大将军一人的时候,那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呢?”
“本初之言令我茅塞顿开。”何进见袁绍说出此行的目的也不再有任何顾虑。他也压低了声音对袁绍说道:“不瞒本初,几日前孔璋也已向我提及此事,要我提防张让、赵忠一干人等。只是现在陛下初登大宝,内外人心不稳。我怕啊……我怕……”何进说到一半便不再言语,双眼直勾勾地地望着酒盏发呆,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层考虑。那就是何家与张家之间的关系——自己的另一个妹妹嫁与张让的养子,两家乃是姻亲。这些年何家没少受张让等人的恩惠,若不妥善解决两家之间的问题,还未动手,家人必然站出来反对。可自从刘宏驾崩后,张让等人对自己除了恭敬之外又多了三分生疏。想到揪心处,何进的两条眉毛渐渐地拧在了一起。
密室一时间变得落针可闻。见到何进许久也不发一言,袁绍继续劝说道:“张让、赵忠,阴险狡诈之辈,自桓帝时便玩弄权柄,残害忠良。一旦有人威胁到他们的地位,轻则流放边塞,重则抄家灭族。前有窦武的前车之鉴,后有蹇硕的杀身之祸,大将军不可不防啊!”
“这……”何进索性对袁绍摊牌道:“我就给你交个底吧,我也有意对张让、赵忠采取行动。只是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我的妹妹、母亲那关该怎么过?”何进说完右手握着拳头,不断敲击自己的额头。
何进的一举一动袁绍尽收眼底,既然何进有意对付中宫宦官,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他继续游说道:“张让、赵忠之所以力保太后,所图者不过权势耳,如今陛下年幼,太后又久居深宫,大将军您要是有任何不测,朝堂的一切可就全都要落在中宫宦官手中,失去了大将军的保护,太后又怎能身免?对于这群心狠手辣的宦官而言,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所以我斗胆问大将军一句,性命与权势,究竟哪个更重要?”
“这……”何进无法回答,更不敢回答,因为袁绍的问题根本就不用回答。自己与张让非亲非故,张让之所以举荐自己,不过是因为妹妹生下了皇子刘辩。现在回想起来,当日得知自己上表袁隗录尚书事的时候,张让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显然是张让对自己的不满。正如袁绍所说,自己确已成为张让等人的绊脚石。想到此处,何进的后背开始冒汗,他并不想步窦武、蹇硕的后尘。随即向袁绍开口求助道:“本初,如你所言,当下我该如何是好呢?”
“先发制人,后发者受制于人。”袁绍缓缓地回道。
“何解?”何进完全没有明白袁绍的用意。
袁绍心中暗叹,何进是怎么当上这大将军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还是没明白其中的含义。袁绍只得继续解释道:“当年窦武诛杀宦官不成,而反受其害,是因为走漏了风声。今天将军乃是陛下的亲舅舅,又有兄弟领兵相助,部曲将吏都是名仕才俊,此乃天赐良机。大将军您若能为天下除去为非作歹的中宫宦官,必能名垂于后世。现在只要不身入禁中,张让等人亦无可奈何。只要太后点头,则大事可成矣。”
何进终于明白了袁绍见自己的意图,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为保险起见,何进命人将曹操、陈琳一干人等请入大将军府共同商议该如何铲除宦官。
宫外英雄豪杰齐聚大将军府,宫内谄媚奸佞频频密议。
形势一触即发,皇宫内外杀机四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