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和亲的事铁板钉钉以后,朝堂上也是一刻也不曾歇停,霍连山和袁翼兴串联了一帮人对和亲的事是大唱赞歌,原本或是观望或是议论的一些言官和暗地里依附太子的势力这会都活跃起来了,简直是火力全开。原因么,无他,杨阁老带头表态了。
“皇上,和亲之事,万万不可,此乃关乎我大明国威颜面,此端一开,置洪武年间浴血奋战之英烈于何地?让先帝迁都北京以天子戍边之举又何堪?”杨阁老顿首,以从肺腑之间发出的声音重重的说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排乌纱帽迅速出列,跟在杨阁老身后跪下。
“皇上,臣以为,以区区一女子换万千人之性命实乃是仁义之行,我泱泱天朝何惧北方胡夷,不过是悲悯我边境生灵,可怜那些茹毛饮血的野人罢了!杨阁老之言,实乃危言耸听!”徐阁老上前,也撩开嗓子顿首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另一排乌纱帽也一起出列,跟在杨阁老身后跪下。
朱高炽本被杨阁老说的脸红难堪,见徐阁老如此开解,心里稍安了一些,连连点头。
定睛一看,堂下除了少数几个大臣瞻前顾后的,其他的基本都跟着分成了态度鲜明的两派,吵吵嚷嚷,嚷嚷吵吵的,几个回合下来,朱高炽也听腻了。
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平息,门外一声尖利的嗓音传报:
“太子求见!”
“宣!”朱高炽抚着额头道。
“宣太子着见!”又一声尖利的嗓音传报。
议论声迅速消弭,低头跪着的那些朝臣匍匐在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站在一旁犹犹豫豫的那些人则赶紧侧过身张望着门外。
踏步声由远及近,只见太子朱瞻基身着朝服阔步而来,朱瞻基肤色颇黑,身长而魁梧,一身华裳层层叠叠的却束不住洋溢而出的英豪气度,眉眼之间,沉静如山。
朱高炽看着太子,恍惚觉得像极了自己的父亲朱棣,蓦然想起朱瞻基年幼的时候,朱棣时常抱着他称赞:“皇太孙像我!”
这样的赞誉却从未给过自己,的确,自己跟父亲实在太不像了,性格上,一个粗豪一个敦仁,一个黝黑壮硕,一个虚胖且矮,不仅胖,身子骨从小就弱,腿脚还有些问题,因为这些,他甚至差点被废。
众人有说,他这皇位得来全是因为这个儿子,先帝不忍废他,皆因皇太孙之故。
如今看,这孩子确是越长越像先帝,模样像,气质更像,那个从来高高在上连一个正眼都吝啬给自己的父亲,此刻仿佛活了过来,慢慢向自己走来。
“儿臣见过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瞻基行礼拜道。
礼毕,朱瞻基望着正盯着自己出神的朱高炽摸不着头脑。
朝堂上安静的一根针都能掉下来。
“皇上,皇上……”旁边侍立的陆公公一声高过一声提醒。
朱高炽这才回过神来:“平身,平身!”
尴尬的咳嗽两声算是掩饰。
朱瞻基有些尴尬,起身抖了抖衣袍,陈告道:
“父皇,儿臣昨夜梦见皇祖父倚墙长叹,直指太庙,晨起记忆犹新,便沐浴更衣去太庙上香,不料那香枝无论如何竟也点不着,儿臣思来想去,觉得不安,想我大明,在父皇治下盛世无疆,有何可堪叹息者,亦不过区区北胡有零星骚扰之事,皇祖父既梦会孙儿,料想当是要儿臣为父皇分忧,故,”太子顿了顿,坚定的望着朱高炽续道:
“故,儿臣特来求战,愿亲披金甲为父皇为大明安北靖边!”
太子言罢单膝跪地,拱手相向。
朱高炽望着神情坚定的太子颇为犹豫,目光扫向乌压压一片跪在旁边的主和派大臣们,方才还激动着的那帮人这会全都俯身低头死一般的寂静。
另一边打头阵的杨阁老以及李承瀚那帮言官们却是沸腾起来,附和之声,啼泣之声此起彼伏。
徐阁老额头开始冒汗。
鬼才信你昨夜做梦!
太子一向谨慎,为避免日月失和,未经皇帝授权或者亲允的事从不先行表态,也因此为众臣称道贤德。
今天杨阁老率先开火,徐阁老本就觉得不大寻常,原本只是想站在皇帝这边撑个人脸,岂料这个节骨眼,太子居然亲自跳出来,这场面要怎么圆?
储君也是君啊,公开跟未来的君王呛,徐家人头又多?!
徐阁老跟着纠结片刻,到底开了腔:
“既是先帝所示意,太子又如此英武,实乃我大明之福,万民生息全赖天家恩露,老臣惭愧啊!”
这番话下来,虽说解不了围,却也给了龙椅上的朱高炽一个台阶下,他何尝不想像太祖先帝那般征伐四方开疆拓土,无奈老天给了他最高贵的血统却没有给他相匹配的健康身体。
年轻时候被战功卓著的兄弟们笼罩的阴影始终都是他的心病,他渴望胜利,但他更害怕失败。
既然太子愿意亲征,倒不妨让他去磨磨心性,如是胜了,这青史上可是他朱高炽的圣明,如是败了,也不妨碍他自始至终的仁慈。
“太子孝心可嘉,朕心甚慰,北胡之乱由来多年,边民苦甚,朕每每念之无不锥心,原念胡酋有追悔归化之意,方教众爱卿议论,是和是战,皆为黎民,不须有惭愧之说,今日到此为止罢,着户部兵部协同太子即日备战,不得马虎!”朱高炽强打起精神说道,算是给了个明确的说法。
这会堂下的臣子们声音终于一致了。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片山呼里,朱高炽退了朝。
太子则被人簇拥着跨过高高的门槛,从层层丹陛上走下,侍立在汉白玉栏杆边的陈公公低着头,待太子路过时极力将眼睛的余光向上瞄,直到确定太子含笑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佝偻着腰缩了缩肩膀,头低的更厉害了,嘴角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