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翼兴复职之后,开始还算收敛,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关系打点上,期望消弭上次跑马场风波对自己的仕途影响,日子一天天平静下来,眼见着两个忤逆的儿女都出了府门,公主也愈发疏远起来,不能说没有些许懊悔,但更多的是对于自己奋斗多年的地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欢喜。
家里越来越清冷,他那颗躁动的心也愈发寂寞起来,去信几回给在辽东的武魁,得知老别院已经处理掉了,新的快活府邸已然安顿完毕,心情好的不得了,他急不可耐就想去放松下自己。
一切安排妥当后,袁翼兴借口养病带着一干必要随从就去了辽东,原本童安不在其中,但是临出发前,童安做了一点技术处理,应差的主厨就闹起了病,上吐下泻的不能成行,只好安排童安顶了缺,管事的还单独给童安塞了一笔银子,算是封口费,童安心里会意,装着千恩万谢指天发誓的表了忠心。
袁翼兴出发去辽东的时候,固宜公主便进宫向皇帝陈情,声泪俱下的将这二十多年来的满腹辛酸和盘托出。
朱高炽听罢仰面长叹:
“阿妹也是天家之女,何苦糟践半生以至于斯!”
长叹之后,复而又道:
“他已是罢了又用,如今以家事嫌隙只凭怀疑再罢之,只恐天下人以法令为儿戏。”
朱高炽说完,眼含无奈的望了公主一眼。
公主心知,自己上次为了女儿替袁翼兴求情是众人皆知的事,皇帝担心如果没有铁板钉钉的证据,如此反复,恐怕会遭来非议。
“可否差人去辽东一探?”
其实按照公主本意,她是想让袁宗达亲自去取证的,负责宗家事务的宗人令向来和袁翼兴交情不错,她并不能放心,然而考虑到儿子将来名声,她还是将真实想法吞了下去。
皇帝沉吟片刻,点点头: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
然而,在朱高炽召来礼部尚书,将此密令转达出去后,礼部尚书在传达给宗人令以前,首先就将消息悄悄送到了东宫,朝廷形势变化以前,礼部一直都是明面中立,暗自贴近杨阁老一方的态度,如今太子雄姿英发,礼部尚书便也铁了心的投靠过去。
太子收到消息后,人前面色不改,待报信的走后,却在殿中抚掌大笑:
“真乃天赐良机!”
从前他一直顾忌姑姑的颜面,对袁翼兴这个滑的跟泥鳅一样的老油条总是避让几分,现而今姑姑自己站出来推墙了,他正好顺势放一把火,将自己的人顶上去,金吾卫乃宫禁重兵之一,总有一天,能派的上用场。
太子的密探和宗人令带领的密探几乎是同时从京城出发的,也几乎是同时到达的,而在这两拨人马到达之前,丐老四早已尾随童安找到了袁翼兴新的别院所在。
丐老四在辽东呆了几日,很是费了一些功夫,却始终问不出什么名堂来,正一筹莫展之际,混进府内的童安却意外的找到了突破口。
大抵是藏着的女人太多,加之之前武魁和马刑头交手被暴露的事,新别院的防卫格外之严格,选址上,便是后靠山前面湖的,闲人很难随意靠近,平素家仆外出也需严格报备,除必要的衣食采买外,几乎很难出的了门,纵是如此,也需武魁的心腹跟着才能成行。
尤其是女眷的内宅,深深隐在最后一落屋院中,和前庭泾渭分明的隔开,除了袁翼兴和武魁,其他男子一概不许进入。
然而未成年的小男孩却不在此列。
童安每日在后厨准备饭食,在开饭前总有一清瘦烂漫的小男孩偷偷潜入厨房,趁着忙活的大人不注意顺个鸡腿猪肘什么的,宅内老厨却从不加阻拦,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其所为。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生的这般无礼?”
终于有一次,童安忍不住抱怨。
“这里还能是谁家的孩子,你这痴小子,那也是不过个可怜的小人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随他去吧。”
老厨佝着腰不以为意的笑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自那以后童安便格外留了心思,趁着那小孩又在厨房附近流连的时候,将他悄悄的拉到角落无人处,塞给其一个肥美的大鸡腿。
那小孩犹豫着接过去,却又还给童安道:
“娘亲说了,别人的东西不能吃!”
童安有些不解,将鸡腿放进纸包里:
“那你平时还去厨房里偷吃的!”
小孩眨巴着大眼睛:
“那不叫偷,那叫拿,本来就有我一份的,可是娘亲不许我跟其他小孩一起吃饭,所以我总是饿着肚子吃娘亲带回来的剩饭,我饿”
童声稚嫩又委屈巴巴的,说的童安很是心软,他忽然想起,这府宅的规矩却是小孩与大人分开用餐的,估摸是小孩的母亲怕人下毒害她孩儿才这般的,谨慎如斯,必是从前发生过这样的事,还真如老厨所说,是个可怜的小人儿。
“嗯,真香啊”
童安明白过来,掏出鸡腿小小咬了一口用力咀嚼着,故意馋那孩子。
小孩咽了咽口水,摸着小肚子更加委屈了。
“呐,我都吃过了,没事,想吃就吃吧,叔叔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你还能吃呢!”
童安见小孩这般,也不再逗他了,笑眯眯的递过去。
这会小孩不再犹豫了,接过鸡腿就是一阵猛啃。
“慢点,没人跟你抢,别噎着!”
待小孩吃完,童安问道:
“你多大了,是一直都住这里吗?”
小孩子放松了些警惕,低声道:
“七岁了,之前不住这里住在另外一个大屋子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武叔叔一定要我们搬家,然后就来这里了。”
“那你叫什么呀小家伙?”
“我也不知道,他们都叫我袁宗直,但是娘亲叫我虞弘詹”
小孩像是想起什么伤心事,头低的更厉害了,声音也愈发小起来。
童安正准备安慰下他,一阵喧闹声传来。
“奶奶,奶奶,您不能出去,这要是让武将军知道了会打死我们的”
“让开,我找我孩儿,他到前院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以前从来没这样的”
“奶奶,您放心,小少爷只是在前院玩会,要找小的们给您去找,您别为难我们啊,哎,奶奶”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从后院那边传来。
一女子提着裙摆急冲冲跑过来。
“儿啊,儿啊,你在哪里?”
那小孩听见了,立马向声源方向跑去。
“娘,娘,我在这里!”
“你这孩子,可急死娘了!”
童安远远看着,但见那女子一把将小孩迎进怀中抱得死死的,一边训着一边举着巴掌,临到落下时,却又只是轻轻一拍。
“你刚才干嘛去了?”
女子放开孩子半蹲着帮他擦嘴。
“我饿了,那个叔叔给了我鸡腿,他吃过我才吃的”
小孩回头指着童安道。
那女子直起身子来牵起孩子,打量着童安,童安这才发现,那女子身形瘦弱的几不胜衣,一袭白色纱裙好似撑在衣架一般,衬得姣好的面庞更显柔弱,眼睛却是和那孩子一般大的而亮,饶是三分病怜,七分空渺。
童安点头一笑。
那女子低头浅浅一福,便拉着孩子走了。
“哎,哥几个真是倒霉,这三奶奶怎么总是这样使性子呢!”
待女子走后,一边紧张兮兮候着的门丁怨气十足。
“你要生的人家那般好看,老爷宠你,你也可以这么使使性子。”
另一个门丁挤眉弄眼。
“你这杀千刀的扒拉嘴皮子,爷爷就是女人也不要享这等福,天天呆里边跟坐牢的一样,有什么好的,我也真是搞不懂老爷,一个二手破鞋,还带着个野种,竟然吃了迷魂药一般,真是”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武将军叫你们去他那儿领赏!”
忽然一个壮汉疾步而来,呵斥二人,那二人当然知道领赏何意,屁股一紧,又要挨板子了,赶紧闭嘴求饶跟着去了。
自那以后,童安再不见那小孩过来觅食,也不知是他母亲护的更严实了,还是武魁加强了门丁看守。
后来,他借着混熟些了,跟人打听了下,终于是弄明白了,当日那门丁所说“二手破鞋,带个野种”究竟是何意了。
那小孩的确不是袁翼兴的孩子,他是当年辽东大明鼎鼎的香脂商虞世贤的孩子,童安那日所见的白衣女子便是虞世贤的发妻杨敬言,亦是现在袁翼兴外室的第三位如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