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光和煦。
姬夏与薛礼二人倒也懂事,用过午膳后,就一直在演武场上舞刀弄剑,毕竟修行一事,是日日都松懈不得的。
而时不时地,二人会望向同一个方向,会心一笑,似乎能瞧见远处的修禅人正在和一位妙容姑娘羞赧长谈。
……
直到月上柳梢头,几人又聚在一起,围在木桌旁,桌上有几碟小菜,一壶清酒。
两位少年眼中带笑,意味深长地瞅着李仲二人,修禅人与薛沐姑娘也都是脸皮薄的主,哪受得了这等打趣,只扒拉了几口饭就匆匆结束了晚宴。
而府邸的主人薛成伯父还未归来,姑姑薛兰早早便归去了里岛。
至于薛礼薛沐的娘亲,按照礼数,理应是李仲二人明日一早再去拜见才对。
……
回到客房,姬夏却没有走进自己的屋子,而是跟在师兄后头进了修禅人的房间。
“师弟有何事?”李仲见少年掩上房门,也瞧出了姬夏这是有事询问他,便双手合十,佛念笼罩着整一间屋子,以防隔墙有耳。
“师兄,今日你曾说过,我姬家的姬子玄卿曾提剑上须弥,斩数百佛徒,可为何家中长辈们从未与我提过此事?”
幼时在家中,姬族长者们也没少数落禅道。可那些老家伙活了大把岁月,一个个眼高于顶,只要灌下半壶酒,就能将三教九流通通骂个遍,倒也不是成心针对佛门。
所以姬夏对于入佛门、修佛法一事并不算特别排斥。
可今日修禅人却说,父亲曾在佛门圣地须弥山上剑斩数百佛徒。
姬夏顿时心神恍惚。读了这么些年的佛法,他深知佛修因果,而父亲此举,怕是无异于同佛门不死不休。
“若早知姬子大人与禅道结怨,我那一日又怎会下跪西天,遁入佛道。”
听完姬夏所言,李仲不由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笑道:“此事发生在两年前,那一日我已徒步出了西漠,须弥山上的事也是听中州的说书人讲的,你那时尚在大渔村,又怎会知晓。”
“那师兄也应先告知我才是,可你只许我佛祖之法,却没说姬家与佛门的恩怨。”姬夏愁眉不展,双手紧握,抬首望着修禅人“哼”了一声,“你,你这是诓骗我入佛门!”
李仲将少年拥入怀中,没好气道:“此事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姬玄卿有圣皇之资,已入长生两百载,但在须弥山上也不是无人能阻,小师弟聪慧非凡,要说其中没有各方大人物的博弈,你可会信?”
听到修禅人夸自己聪慧,姬夏不由点了点脑袋,很是受用。他毕竟熟读百书,听李仲这么一点拨,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姬家由于千年前的那场灾祸,底蕴已是十去其六七,在各方势力如同虎狼环伺之下,家中决策者每日如履薄冰,又怎么会在这个关头再去树立一个强敌?
其中的猫腻,也只能等自己归家之后细问父亲才能知晓了。
若是家族与佛门站在了对立面,那么作为姬玄卿之子,修禅人之师弟,姬夏夹在二者其间,怕是怎么做都是错的。
好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可毕竟是姬子扫了佛门的颜面,禅道千万信徒,佛祖与师兄大人有大量,定然不会迁怒于我。可免不了有些修佛没修到家的愚僧,日后待我去了西漠,说不得就会给我小鞋穿。”姬夏嘟嘴掐着手指,显然已是没有先前那么气了。
李仲一指点在了少年的额头,也知道这是师弟在讨要好处了,毕竟此事确实是自己瞒着没说,理亏在先。
“我倒是没想到,姬子在姬家竟是有着这么大的影响力。”李仲悠悠叹了一句,他并不知面前少年就是姬玄卿之子,见姬夏为姬子一事与自己争辩,竟是微微泛起了一丝醋意。
“也罢,我本就想着,将东海一事的功德赠予你一些,将你早些年落下的修行补上。也算是我佛门对姬家表达的一种善意吧。”李仲语气轻佻,似乎并不在意这一份大功德的得失,还打趣着说了句,“若是师弟能借此机会,夯实道基,说不定将来还能与那姬玄卿的孩子争一争姬子之位。我可还听说了,姬玄卿自两年前须弥山一役之后,便娶了一位烟笼寒水的头牌为妾,诞下一子,算算年纪,如今也该有半岁了。”
轰!
听到此事,姬夏只觉着双眼模糊,不自觉地手握成拳砸向木桌,木屑纷飞之际,玉杯玉壶落到地上,碎成瓷片,茶水洒了一地。
李仲被少年这没来由的气劲一惊,佛念一顿,竟是将对四周的防备稍稍松了些。
也就在此时,烛火摇曳,人影晃动,有利箭破空而来,在木门上留下了三个小孔。
一箭射面门,一箭攻心脏,一箭指丹田。
修禅人佛目微微眯起,将少年拉至身后,竖掌而立。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李仲喃喃着佛语,佛经自其口中吐出,化作一个个梵文符号,印在素袍之上,宛若给其披上了一层袈裟。
三支箭在其身前一尺处停下,竟是不能再前进分毫。
箭上刻有鬼怪纹理,与昨日薛礼那一船大汉身上所画的出自同一种手笔。
“薛家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别致。”
李仲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蓦然间,那三支箭尾燃起了金色的火焰,火光漫过箭身,甚至将百炼铁铸就的箭头都烧作虚无。
佛门业火,可焚世间万物。
……
夜寂闻弓弦,海深觉冷清。
就在不远处的海面上,两位中年男子悬在半空,并肩而立,一人持弓,一人抱壶。
薛成仰头灌下一口烈酒,酒水湿了胡茬,也没有以衣袖拭去,只淡淡问了句:“如何?”
另一人浓眉厚唇,披一单衣,鬼怪符文纹面。适才用来试探的三支箭,就是他射的。
男子怅然一笑,良久之后,方才轻声道:“那老僧不曾诓我,此子血脉枷锁尽去,若谋划无失,可入长生。”
言语中有庆幸,也有惆怅。而此言一出,东海之事似乎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那我去了。”
薛成将玉壶抛向身后,踏水而行,月色如霜鬓发如雪,一夜青丝尽白头。
“为先祖偿罪,这代价,是否大了些?”
男子听到薛成的责问,泪珠滚滚落下,蹲下身,哭的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