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星稀,夜静风凉。
“吱呀~”
修禅人牵着少年的手,移步门外,抬眼望向远处。修为臻至知命后期之后,李仲离长生仅剩下一步之遥,可也正是因为离长生境愈发近了,他才愈发感觉到这一步抬腿落足的艰难。
射出那三支箭的,定是薛家之人,修为尚在他之上,若非是自己所修的佛门术法不俗,怕是今晚就要折在此地。
而在薛家,也唯有其主薛琦,手握千年家族权柄,才能在修行上压过修禅人一头。
姬夏立在师兄身侧,手握青铜灯盏,魂不守舍。
少年脑中回荡的尽是父亲娶妾生子之事,心神恍惚之际,只是分外地想念娘亲。
“西漠禅道术法,盛名不虚。”
有脚步自身前不远处传来,薛成披散着白发从夜色中走出,瞥见心不在焉的姬夏,不解之余倒也没有多嘴。
“薛伯伯,夜深了。”李仲神情淡然,哪怕是瞧见了薛成的银丝白发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异常,更是对方才所受的袭击闭口不言。
薛成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意,抬腿就要向客房内走去,却是被李仲拦下。
“薛伯伯,就在这里谈吧,屋内陈设坏了,恐不方便。”
“也好。”薛成也不在意,背对着二人,问了一句,“不知贤侄修佛至今,染血几人?”
“知天命后,日日远行除恶,百年来不计其数。”
以西漠之大,足以容纳万千恶徒,三里一庙,十里一寺,拜佛念经之辈中多有心术不正者。在修禅人入知命境界后,便同师兄师叔一道,以手中柴刀,还人间以净土。
薛成颔首,却是抛出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那么贤侄此番拜门,可曾想过要斩几人?”
听闻此言,姬夏不由紧了紧手中的青铜灯盏,将家中琐事暂时压在了心底。
李仲微微蹙眉,细细琢磨着薛成言语中的深意,此一问究竟是试探或是摊牌,对于接下来的谋划都有长远的影响。
不过修禅人毕竟不善于打诳语,只淡淡答了句:“几人从恶,便染血几人。”
薛成哈哈一笑,也不多言,迈步入了深夜。
“明日戌时,主岛有一个仪式,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想邀请贤侄同去,届时,薛家下辖数百势力的掌权者,尽会到场。”
风拂过素袍,惊去了一身倦意。这是个凉夜,许多人不能入寐。
“我会去的。”修禅人如是说。
……
第二日,日出鸡鸣,姬夏盘坐在床上,结束了一夜的练功。
一夜过去,少年对于华严经的修行亦是有所心得。
姬夏吐出一口浊气,瞒下了心事,推门进了院子,抽刀而舞。
父亲曾许娘亲一生只爱一人,甚至不惜为此推掉了与大周皇朝的婚约,当时还在姬家家主之位上的爷爷气不过,为了给皇朝一个交代,便退位闭了死关,至今未出。
不过,娘亲的身份也很是不凡,乃是大夏皇朝的长公主,当今的大夏皇主则是姬夏的亲舅舅。
父亲长年在外镇守蛮荒边境,与家人一年到头也聚不了几次,但姬夏知道,父亲其实最是在乎娘亲和自己了。
可为何,自己才离家数年,父亲就纳妾了呢!
姬夏不敢去多想,只能一遍一遍地演练着砍鱼的刀法。
因灵根旧疾不得修行之事,姬夏尽管是姬玄卿之子,却声名不显。但他暗自打定主意,今日之后,在归家之日,他要让世间众人都记住,姬家出了个麒麟子,其母夏轻衣,其父姬玄卿。
……
海上多风浪,临近归墟之地,风雨肆虐,可漫上悬日。
有一金翅大鹏鸟,翼展数里而横击恶浪,时而入水潜海,时而扶摇云霄。
有麻衣老叟踩着一对草履,一口黄牙叼着根绿草,踏水而行,恰好瞧见了这一幕。
“小鸟儿这是在逼自己血脉返祖,争渡长生啊。”
鹏鸟的祖上是鲲,这一只金翅大鹏鸟修为臻至知命巅峰,距离长生只剩下了临门一脚。而禽兽修行,最重血脉二字,与人族修行者不同,无需身与大道合鸣,便能以血脉之力叩响长生之门。
可返祖何其难,深海之下,寿万年的海兽不计其数,终其一生都做不到净化血脉,修为被卡在知命之巅不得寸进。
不过,老叟瞧着这只小鸟儿,已是有返祖之象了,不出三十年便能入海化鲲,合道长生。
“风雨欲来,族里恰是缺个听话的长生者。”
想到此处,老叟一步跨过千里,就这么坐在了大鹏鸟的脖子上。
金翅大鹏鸟性格桀骜,哪受得了这等挑衅,便潜入深海,妄想以归墟激流的极寒压迫除去骑在身上的人族。
老叟哈哈一笑,深水卷过其身,竟是连麻衣一角都动摇不了分毫。
老叟从怀中取出一物,乍时间周身海水避退。鹏鸟不堪其重,哀鸣坠海,只觉着全身翎羽刺入肌肤,脏腑受创。这才明白自己惹了一个怎样的存在。
“前辈,陌上桑知错了。”
它终究离化鲲尚差一线,比不了生长在海底的海兽,适应不了归墟之底的环境。
老人却是不依不饶,装作没有听见的模样,任凭鹏鸟咳血讨饶,也没有阻止下坠之势。
直到鹏鸟垂死,他才轻轻道了声“起”,一晃来到了云端,就像揪着一只落汤鸡。陌上桑口吐染血的海水,水流洒下,如悬天之瀑。
“小鸟儿,你家中长辈怎么教的你,得了老头子的好处,怎么也不知道说句谢。”
鹏鸟刚要发火,一想到老叟的恐怖,却又不敢发作了,只得随口呜咽了两声,也不知说的是好话还是脏话。
陌上桑暗自运功疗伤,适才失血过多,脏腑移位,若是处理不当,怕是会留下暗疾,阻碍长生。
而这一运功却是了不得了,陌上桑发现而今躯体新造的血液竟是比咳出去的旧血更为接近祖上的血脉!
它目光灼热地望向下方,正想着扑入水中试一试能否返祖化鲲的时候,却是有一阵虚弱袭来,鹏鸟晕了过去,身体蜷缩成一团,翎羽之上抽出万千白丝,织成了一个玉色的蛋。
而老叟似乎早有所料,施法将足足有数里长短的鹏鸟蛋化作鸡蛋大小,而后与手中的物什一起揣进了怀里。
那神秘的物什蓝光一闪,隐约若现,是一片鱼鳞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