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炉生火，莲花化梯。

修禅人口念梵语，拾阶而上，抬手间，九星落入掌心，被李仲以一根青丝串起，扔向身后的少年。

“师弟，可要跟紧了。”

姬夏接过佛珠，入手温热，将其戴在手腕上，而后默念华严经，抬腿踏上了莲花台阶。

纹面大汉见自己的招式被轻易破去，却一言未发，只是撕开了上衣，露出画着鬼怪纹理的胸膛，而后左手持弓，右手握爪。

他以手爪刺入自己的胸膛，破开一个血淋淋的大洞，折断了自己的一根肋骨。

白骨染血，画有墨色骷髅符文。

纹面大汉痛苦地“哼”了一声，面容惨白，而后将白骨搭在弦上，射向了修禅人的面门。

兴许是由于失骨虚弱的缘故，这一次大汉的拉弓扯弦，银月未满而有缺。

黑袍人甩袖低语了声“废物”，而后阴恻恻地向着正在登高的修禅人笑道：“圣族的炼骨之术，想必佛门三万经卷中也有记载，今日这一箭，未必就比你口中的长生者弱了。”

这一刻的李仲头顶佛光，脚踩青莲，梵文流转于衲衣之上。

佛目如炬，业火侵染上白骨，隐隐有大道之声响起，似山呼海啸，琴瑟钟鼓和鸣。

“阿弥陀佛。”

修禅人并没有施法阻挡骨箭之势，而是微移法身，任凭白骨刺穿了自己的肩膀。

李仲身子微微一颤，嘴角流下了一抹猩红。

“弱了。”修禅人如是道。

佛门有修体术的僧人，金刚罗汉，十八铜人，都能以血肉之躯抗下这一箭。

欲比长生，何其难。

……

第七岛屿。

白石栏杆的一头，连着薛沐姑娘的闺房。

此刻，佳人卧睡床榻，身侧坐着一个抱壶的青年，只顾仰头灌酒。

“这一醉，兴许就再也醒不来了。”

窗口有一中年男子负手而立，遥遥望向主岛，不时长嗟短叹。

“小礼，莫要怪爹。”

而薛礼充耳不闻，待灌下最后一口烈酒之后，倒头便睡了过去。

就连知命境的姑姑薛兰都没能在父亲剑下走过三合，他一个洗尘第五境的卒子，又哪有选择的权利。

只是父亲啊，直到今日小礼才明白，这一家数人，最苦的还是您啊。

……

主岛。

纹面大汉咳出一口血，骨箭于虚空绕了一个圈，稳稳落在了掌心。

他低喝一声，提了口气，就要将白骨再次搭在弓弦上。

可为首的那个黑袍人却是走至大汉身旁，伸爪握住了这一根肋骨，硬是塞回了薛琦的胸膛。

“够了，退下吧。”

炼骨之术修行不易，这一根肋骨耗费了他不少心思，若是折在了今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况且，日后东海之事，少不了用到此人的地方。

但纹面大汉似乎并不领情，反而沉声讽刺道：“骨十三，这就是你许给我的长生？”

长生不敌知命，天底下可还有比这更荒唐之事？四面那些观礼的老怪物们，见了这一幕，也都止不住灵念交互、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叛族投敌，大多都是为了长生之术，可若是骨族许诺的长生有假，那么与骨族的谋划可要慎重思量了。

以薛家七座岛屿刻阵，引北斗之力灌顶，破境长生，这就是骨族所言的长生之策。

而纹面大汉就是入阵的第一人，也是薛家的掌权者薛琦。

做不到身与大道合鸣，长生就有缺，这是这群老家伙们一早就知道了的。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再有缺毕竟也是长生，远非知命可比。

可今日看来，似乎这长生之法缺的太多了，入阵之人竟是连一个知命后期的和尚都奈何不得。

那么这长生，又有何意义？

“西漠佛门，盛名不虚。”骨十三抚掌而笑，却是没有理会纹面大汉的责问。

反倒是其中另一个裹身黑袍之下的骨族人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若不是圣族的长生之术，你在三百年前就该寿尽道消了，薛家主。”

薛成听了此言，没有再作反驳，当即盘坐在虚空之上，接骨疗伤。

而周围暗流中的骚动，也因为这一句话而停止了下来，甚至有的老怪物还打算着，此事过后，就将方才对骨族有不敬言论的老朋友出卖给骨十三大人，以换取入阵长生的资格。

毕竟，修行是为夺命，谁都想增寿不死。

莲华之上，修禅人双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衲衣左肩处的箭伤已经止了血，只是这一箭隐隐触及长生大道，尽管李仲接下了，却也接的并不容易。

“伽罗圣贤曾言，恨不能晚生两千载，与西之如来同代争雄。本座向来瞧不起秃驴，可今日见了小和尚的风采，也不得不道一声敬。”骨十三冲着修禅人遥遥作揖，而后一指法阵，言道，“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以身入阵，今后你在圣族中的名号还会在十三之上。”

修禅人微微摇首，举臂过头顶，掌中香炉微倾。

业火焚佛躯，衲衣未燃，眉目无火。

而在其左肩处，有一缕墨色血气升腾，于业火肆虐中化作虚无。

那是薛琦白骨上的血，方才在骨箭穿肩而过的时候，与修禅人的血相融在了一起。

李仲合掌而立，头悬佛炉，脚踩青莲，身后跟着一个闭目的少年。

“何苦，何苦。”

……

夜深之际，青潮之上，几位皇朝来客乘着从大渔村薛不正经那儿借来的木舟，兜兜转转，却是离着薛家海域愈发远了。

也就是在此时，姬玄道遇上了俘鹏而来的老叟。

轻舟之上，青年模样的姬玄道躬身而立，将这些年家族中发生的事一一禀报给了老人。

“烟笼寒水的阁主开口就要百颗佛门舍利，姬子大人奈何不得，只能提剑上了须弥山，斩了五百凶徒出身的佛家子弟，这才凑够了百颗之数。”

“玄卿娶妾，轻衣就没有过问此事？”

老人面色深沉，向海中扔着石子。

“长公主让出了西厢。”姬玄道不敢多言。

“玄皇呢，他身为长兄，可有言语？”

一时静默，姬玄道只觉着天将倾倒，不知所言。

黑云压海，鱼怪沉底。良久之后，老祖又多问了一句：“那个孩子呢，取的什么名？”

姬玄道闭眼，颤抖着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姬，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