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周降生之际，不哭不闹，口含麒麟玉，姬子依照族规，喂其饮下一抔洛水，却是生出了异象。”

老人背负双手，面朝西方，淡淡问了一句：“是何异象？”

姬玄道躬身而立，支支吾吾了半天，不敢欺瞒——

“长河落日圆。”

姬家出了一个麒麟子，身怀异象，于情于理都算得上是一件喜事。然而姬玄道却是明白，有些事能瞒得过他人，却是瞒不过面前的这位老祖宗的。

果然，一听到“长河落日圆”，老叟轻哼了一声，若有所思，似是发觉了其中的蹊跷。

“老头子似乎听说，大周皇主的某个儿子，前些年便是修炼出了大漠孤烟直的异象。由此推算，那个烟笼寒水的歌姬十有八九就是周家的某位公主了。这一回玄皇和文王那两小子联手布局算计了玄卿，为的就是长河落日圆吧。”

姬玄皇，乃是姬子玄卿的长兄，也是这一任的姬族家主，而周文王，则是这一任的大周皇主，也就是周家老祖口中的二弟。

姬周本是同源，哪怕是祖上闹得不愉快，可小一辈之间的联姻结交却很是频繁。

甚至于，当代姬族的家主夫人，就是一位大周皇朝的公主，而当今大周的皇后，则是姬夏的某一位姑姑。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这是为数不多的能够相辅相成的一双异象，当年的部落“周”，便是有一对夫妻炼成了这一双异象，在之后推翻骨族的一战中享有赫赫声名，却是在千载前于岐山洛水一役道消。

老人是姬家的老祖，族人称之为第三祖，三年多前，就是他骑着一头秃毛鸟将姬夏送到了毗邻东海的大渔村，而后就孤身东入归墟拜访了几个老友，信手下了几局棋，昨日方才得闲归来。

第三祖略一思索，也就考虑到了此事的缘由。千年前骨族遗脉贼心不死，侵入中州，是姬家挡在了其必由之路上，为人族争取到了应对的时间。

可也是由此，姬家底蕴十去其六七，人族内部早就有人打起了其下辖九城疆土的主意。

好在圣地接风城念姬家有功，传下了护佑千年的许诺。

而今，想必是千年之期将至，家主姬玄皇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不得不出此下策，联手大周，算计玄卿。

由于此事，姬玄卿被紧紧地绑在大周的战船上，皇朝势必会不遗余力地向他倾斜资源。

这也算是姬玄皇和周文王对玄卿的一种补偿吧。

“玄皇此番谋划，怕是会得罪大夏。”老祖思忖道，“轻衣毕竟是大夏的长公主，即便让出了西厢，心中也难免会有怨言。”

姬玄道垂首，低声道：“身为掌权者，当顾全大局，长公主贤德聪慧，会理解家主的。况且，家族祸患将至，只凭长公主一人，大夏又怎肯倾力相助，只有同宗的大周，才是我等的倚仗。”

第三祖咧嘴，似笑非笑地唏嘘道：“都错了，都错了。”

只凭轻衣一人自然不够，可你们却是遗漏了，姬玄卿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啊。

“含玉而生，饮水而异象，大周可真是舍得啊，中州诸势力可都得到消息了？”

“两家未施法遮掩异象，不过天下人却是在谈姬家出了一个麒麟子的同时，却也在笑大周皇朝筹划有失，未能让姬子大人诞下一女。”

姬玄道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一双异象唯有夫妻同心方能珠联璧合、锦上添花，可姬子大人却是违背了家主的意志，生下一子。

到了长生者这个境界，拥有后代可不是一件易事，大周和姬家的大祭司耗费了诸多心血，推算出了良辰吉日，让姬子大人与烟笼寒水的姑娘在那一日同榻而卧，这才有了姬周。

可分明是阴盛阳衰的时辰，夫人却是怀上了龙胎，姬玄道猜测十有八九是姬子大人动了手脚。

“若是真想逼他生个女儿，以玄卿的性子，倒也不是不会从中作梗。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被两个兄长摆了一道。”

“依老头子之见，周文王那个修出大漠孤烟直异象的孩儿，本就是个女儿身。”

姬玄道一听此言，心中震惊，不敢多想，只是将身子微微再向下弯了些。

以他与姬玄皇的交情，自然是信任家主的。可也正是因为与家主走得近了，姬玄道才愈发笃定老祖的判断。

“罢了，且不谈这些，老头子先送你一行。若再任凭这小舟四处漂泊，最少还要再荒废三年你才能抵达薛家。”

老叟一挥布袖，乍时风起，木舟如离弦之箭，西行而去。

而姬玄道不由想起了大渔村那个老人笑嘻嘻的面容，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

薛家主岛。

修禅人口念梵语，脚踩青莲，佛炉悬于头顶，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向高处的石台走去。

在其身后，姬夏闭上双目，默念华严经，

师兄既然有意揽狂澜于既倒，那么且陪他恣意走上一遭，又有何妨？

“小和尚，你当下走的，可是寻死之道！”

为首的黑袍人轻哼一声，踏空拂袖，落在了石台前端。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另外两个骨族之人。

石台刻阵，阵起，聚灵气而成柱，水涛接天。

骨十三声音嘶哑地叫嚣道：“此阵引星辰北斗之力，是圣族先贤传下的灌顶破境之法，而今本座身入阵中，便是诸天星宿。”

星光洒下，聚而成斗。

修禅人望着灵气柱，若有所思，可脚下的步伐却是丝毫没有减缓，青莲盛放之际，业火肆虐虚空，与漫天的水涛相接在一起。

“阿弥陀佛。”

李仲合掌，看向黑袍人头顶的星斗，莫名而认真地道了一句：“此斗与我有缘。”

骨十三却是笑道：“心有贪念，秃驴也不能免俗。小和尚，不如入阵，本座渡你成魔。”

四面，三十余位知命修士摆阵护住了千余洗尘境的子弟，望着灵气柱中的铭文石台，心向神往。

柱上有湛蓝纹理，如牢狱困木。

而这一次，李仲微微颔首，却是道了一句：“相邀三巡，盛情难却。”

而后，修禅人牵起身后少年的手，一步迈出，身入狱中。

莲花绽放，佛光引渡。

骨十三一时间难以招架禅道术法，被挤到了石台的边缘。

而在阵中，有星斗悬于李仲的头顶，将星辰之力凝聚成灰，落入佛门香炉之内。

修禅人吐出一口浊气，道了声：“此阵，可不是这么乱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