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岛。

薛仙道影持笔而立，白丝垂腰，闭眸不语。

青潮起落间，将冰山吞没，连带着骨十七的头颅也沉入了水底。

修禅人面色淡然，双手合十，低喃了一声“罪过。”

而后，恍惚间有佛咒如天音，自这一袭衲衣袈裟传出，言出而法随。

“佛言，花开。”

顿时，星斗之下，青莲盛放，大佛念经。

万千“卍”字符文于青潮中沉浮，佛音浩荡而隆重，似是有千佛齐诵经卷，伴有阵阵木鱼声。

骨十三听不懂梵文，却也不自觉地将双爪合十，跟着佛音呢喃了起来。

他以圣族的炼骨之术锤炼骨躯，历经百劫，方才迈出知命，却不想今日遇上了一个知命后期的和尚，修为不高，手段却还在他之上。

他不由想起，人族所谓的洗尘境界，至第六境可度三灾六难，然而第六境之上尚有第七境第八境，甚至有些洗尘境的老人修为臻至十数境，可抬掌灭知命。

想必小和尚当年在洗尘境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方能在谈笑间以知命后期的修为度化自己。

“佛言，花落。”

青莲垂腰，莲瓣凋零，大佛坐于僧人身后，有佛掌如山，盖世而来。

只见得虚空之上一具白玉骷髅垂首合掌，眸中幽火化莲，像极了一个看淡生死的佛徒。

“道友可还有话要说？”

佛掌悬于骷髅头顶，修禅人踩在其上，眸中有青灯古佛，袖间有梵文佛卷。

骨十三轻笑了一声，言道：“古往今来，百族之争，无非成王败寇耳。只是，任你度化了一隅之地又何妨？这世间红尘，白骨刻骷髅者，又何止万千之数？”

言罢，白玉骷髅挺身而上，坦然撞上了佛掌。

掌中有红莲，骨十三置身其中，任业火焚躯，不为所动。

他的骨，经过千锤百炼，可不是区区佛门业火就能焚化的。

修禅人神色平静，只是以手指划破手腕，顿时就有金色血液滴落在红莲火狱中。

“世间红尘自有序法，就不劳道友费心了。”

乍时佛身黯淡，青莲半枯，而火狱似修罗，焚骨为灰烬。

其间，依稀传来骨十三最后的赞叹声。

“竟是，佛门阿修罗。”

虚空中，李仲面色惨白，身躯微微一颤，术法之道，耗的是心力，而今夜越境一战，已是让他不堪重负了。

可就在此时，变故突生，有利箭破浪而来，直射虚空。

碧潮退让，大佛垂目。

修禅人就这样淡然望着那一根迟来的白骨，不曾闪躲。

而后，他的衲衣被溅起的水浪划破，在其身后不远处，有一黑袍人的面目被白骨刺穿，身躯被钉在青莲之上，低声嘶吼。

正是那骨族仅存的骨十六。

石台一阵摇晃，姬夏自入定中醒来，睁眼恰好看到了木魁常度在对着受伤的骨十六张牙舞爪。

少年吐出一口浊气，也不惊怕，却是将那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取下，随手丢了出去。

佛珠内蕴含着纹面大汉的九式箭法，始一抛出，就似天石坠落，将黑袍中的人影砸落在地。

“哼，砸死你。”

平白为了痛快丢了一件宝贝，姬夏免不了有些心疼，不过好在这宝贝得来轻巧，暗骂上两句也就平气了。

西边，有大汉踏江而来，血染单衣，面皮贴骨，鬼怪纹理扭曲成一团，似是苍老了数百岁。

有一老叟踉跄着脚步跟在其身后，捧着彩墨绘笔，老泪纵横。

也许是顾及到了身后的老人，大汉走得并不算快。良久，薛琦方才来到青莲底下，蹲下身揭开了骨十六的黑袍。

只见骨十六的颅骨被一箭射穿，其内的幽火也是消散。

“死了。”

薛琦颤抖着将白骨箭拔出，而后面不改色地将其塞进自己的胸膛。

适才那一箭已是绝了骨十六的生机，姬夏的一串佛珠，不过是信手摘果，捡了个人头罢了。

“尔等谋划千载又如何，还不是输了。”薛琦口吐血沫，却依旧笑着自语道，“为奴为仆又如何，老子问心无愧啊。”

大汉畅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酒葫芦，仰面灌下，酒很烈，一如今夜的星辰般醉人。

薛琦以酒洗面，将一脸族纹褪去，而后一甩手，将葫芦抛到了修禅人的面前。

“老子两百年前埋下的酒，小和尚可要尝尝？”

李仲默不作声，接过葫芦，灌酒下肚。

见修禅人破戒饮酒，大汉抚掌而笑，却是牵扯到了伤口，连连一阵咳嗽。

“今儿个，咱们这些老不死的，全都别活了，如何？”

岛屿角落，尚有千余人报团而立，三十余位知命老祖或泣不成声、或仰天长叹，却无一人向后退去。

他们身后是族中最杰出的后辈子弟，任他们退，又能退到何处。

“老子百岁臻至洗尘第八境，而今半步入长生，尚且不挂念生死，尔等如今像个婆娘哭哭啼啼，又是何故？”

有知命老叟走出一步，作揖行礼，言道：“吾等空活半生，死不足惜。只是，家中尚有老幼千余人，吾等事了拂身去，又由何人来护佑他们呢？”

自他们叛族的那一日起，就想到了身死之日，平日里也有安排身后事。不过，若能为后人争取一星半点的福泽，也算是死得其所。

“你们那些心思，我也晓得，无非就是讨要好处罢了。”薛琦衣衫淌血，笑道，“念在多年情分上，第二岛屿的那座石台，就让与你们了。”

今夜，造长生之阵已是破去，然而北斗星力凝聚成柱，却是另一道造化。

“七座石台，薛家独享六座，是否有些过了？”

有一知命后期的老叟闭眸掐诀，似是在酝酿一式术法，言语上也是丝毫不肯避让。

“呵呵。”薛琦也不多言，方才一箭，散去了他大半生的修为，如今咯血不止，皮囊贴骨，瞧上去像是个垂暮老朽，也不知还余下几分实力。

也是由此，某些惜命的老人们按捺不住求生的欲望，蠢蠢欲动。

场上，修禅人和薛家主已是强弩之末，而今就只剩下莲台之上的木魁尚在知命境界。

这三十余位知命修士，隐隐成了最大的一股势力。

若是能将残局收拾，而后沐浴星光，说不定他们还能打破壁垒，长生有望。

昔日，他们叛族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长生二字吗？

想到此处，大半的老修士齐齐念咒掐诀，提剑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