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有幸观礼一次衍道。”

青潮之上，老渔翁泛舟垂钓，有鱼怪咬钩，跃上船来，却是被老叟唏嘘着丢回了白浪里。

“观其衍道之象，青莲生、古佛卧，想来应是某位西漠的僧人佛法圆满了。”

风生水起之际，青潮肆虐，百余楠木轻舟沉浮其间，有舟上客叹了句世道维艰，冷言道：“老先生，西漠的和尚可不是什么善类。”

千百年来，贼寇入须弥者不知凡几。

佛祖言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殊不知，此举已是牵连到了中州百家的恩怨。

“我听闻，西漠大小庙寺香火不绝，其中也有带发修行的皇朝子弟，皆身负罪业。到了新皇登基之日，会携将相王侯前去提人，赦免其恶，脱去衲衣，再承王冠。”

老渔翁叹了句呜呼哀哉，怅然闭上双眸。

有知天命的汉子布衫染血，袒胸露腹，大口啃食着鱼怪，言道：“吾等皆藏有不平事，恨不能生嗟凶人之肉。然今皇朝氏族视民如草芥，接风城阁老多为皇室宗亲，圣非圣，贤非贤。”

“道兄，慎言。”

中州百姓积怨久矣，想来不日就会有良主举旗，策马披甲入皇城。

老渔翁弃竿垂首，伸出干枯的手指在足前木板上画了一个圈，轻言道：“待到大动干戈日，乘此风去尽逍遥。”

……

第一石台之上，佛柱如山。

光头僧人坐卧莲台，闭眸浅笑，膝间有梵文隐现。

“小和尚，吾二人于此观禅诵经，可会扰了你的清净？”

姬夏低声呢喃了一句，见李仲佛目如常，便不再多言。

世间藏卷，鲜有提及长生者，传言，曾有圣贤携亲友共渡仙门，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

师兄修禅两百载，心境可称贤，然修为差之圣者远矣。

不过，师兄曾言之无碍，想来应是自己多虑了。

中州姬姓一脉，近千载只出了姬玄卿一位长生者，叩仙门于蛮荒南禺，彼时并没有族人观礼。

到了神兽白泽渡劫长生之时，洛水红鲤群跃龙门，岐山长幼闻道一二，却是所得寥寥，大抵是人兽有别的缘故。

今日，他有幸能够陪同修禅人聆听天言，观衍道、见仙门，却是近千年来姬姓一脉中的第一人。

“你等且细听，我要合道了。”

交代过后，李仲从袖中摸出了一卷黄皮经文，也不将其翻开，只捧在掌上，而后垂首低声念诵着梵文，其言似天钟，声声叩仙门。

姬夏认出了，师兄所读的经文就是佛祖如来创法四部中的华严经，也正是自己所修的佛法。他不懂合道，也不懂长生，只依稀领会了一二禅意，于是闭眸静心，跟着李仲的语调诵经念佛。

大乘佛法，须弥雷音也唯有四部，供于佛祖金身膝下。西漠的僧人徒步上山取经，若过得了九九八十一难，就能得到如来的应允，阅经一部。

今日，修禅人常念于东海应劫，口念大乘佛法，传经文于普世，是为无量功德。

佛柱之上，道痕化莲，莲上有沙弥合掌，化作三千姿态，或坐或卧，或喜或悲，齐诵经文。

子冶等人闻声静默，他们未入空门，难解其意，却也晓得这一段佛经高深莫测，指不定就是须弥山上的某一位长生尊佛所著。

身为皇朝中人，居庙堂之高，子冶等人自是明白一卷上乘佛法的重要性。

若是用的好了，能够教化百姓，哪怕是用的差了，也有助于闭关时的静心养性。

不过，既是长生尊佛著下的经文，又怎会被轻易窃取。

周言轻声一叹，果然，佛音过其双耳却不入心间。

“子冶兄，听闻青王少时曾在须弥供佛百载，道兄可是能听出此段经文的来历？”

子冶微微眯起眼，藏剑袖里，世人大多只识其父青王，却不识他子冶之名。

青王乃是当今商皇胞兄，无心于皇位，曾入雷音寺拜在如来座下，修得百年佛法，两百岁，蓄发还俗，骑象入皇城，六百岁，娶了皇城西街上的卖胭脂的小丫头，诞下一子，取名冶。

八百岁，青王骑象入天门。

“家父不言佛久矣，叩仙门之时虽有步步生莲，却只念了一二句死人经。王府之内，他不供佛、不诵经，也未授予我佛卷梵文。”

“怪哉。”夏侯合掌，试着去推敲佛言中的门道，却是难窥其径，言道，“吾朝御书阁中也藏有万卷佛经，此行之前，我也曾博览经文，却寻不出一卷与当下相仿的佛言。”

子冶和周言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

他们本以为夏侯只是个莽夫，不想却是个粗中有细的妙人。皇朝与佛门的干系牵扯甚广，西漠藏有带发修行的皇室子弟，皇城庙堂之上也有披衲衣点戒疤的入世僧人。

东海的无量功德，乃是自佛祖口中传出，子冶等人晚至一步，也是皇朝对佛门的一步退让。若功德易取，被西漠的僧人先行得了去，那也只能怪自己福缘不够。不过，当临脚仙门之时，子冶等人显然并不能做到无动于衷，这才与薛家、李仲等人起了冲突。

“夏兄为此行倒是做足了准备。”子冶冷声言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周言口念南无，倒也没有刻意去强记经文，仙缘有定数，佛门虽讲究普度众生，却也不会将最上乘的佛法肆意散播。

“修行本就是向天夺命，谋事在人，成事也理应在人。”

子冶自怀中取出一串佛珠，捧于掌上，闭眸附和着经文。他不识华严经，不通其意，难述于心，不过若是再加上父亲贴身的这一串佛珠，指不定就能推敲出一二禅意。

青王只在西漠供佛百载，也没有位于长生尊佛之列，不过世人皆言，他乃修禅第四人。

“我与父亲并不亲近，若能得此佛经，想必归家之日，也能与他老人家多聊上一夜。”

石台之上，青莲盛放，佛光如瀑，瀑中有沙弥骑鱼，群跃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