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石台之上,薛成面若泥塑,盘膝合掌,口中喃喃着佛语,与佛柱内传出的经文有异曲同工之玄妙。
“兄长,可是有所悟?”薛铭低声轻语了一句,也不敢多言,怕扰了兄长的清净。
家主传位于薛成,非窘迫或是仓促之举,论天资,薛成步入洗尘第十境,提剑可斩知命,论智才,谋划骨族一事,他也有参与其中。
继家主薛琦亡故之后,余下的薛姓长老们多是些伤残之人,且都不懂今夜薛家行事的真正意图,难以服众。即便是扶持了某位老人上位,也是个身心俱疲、岁月无多的半废之人,难登长生,坐不稳家主之位。
唯有薛成不同,他与佛有缘,若是能够侥幸渡过三灾六难,就能平添千载阳寿。有朝一日,指不定也能身与大道合鸣,叩响长生之门。
不过,薛家的先祖是罪仙,后人血脉负有枷锁,不得入长生,却是糟践了兄长的心性资质。
青潮复又漫上岛屿,起落有序,似是在响应佛音。
白浪间有鱼怪闭眸争跃,偶有登临高台者,沐浴于佛法星光之间,隐隐有启灵开智的迹象。
乍时,薛成白丝垂地,执断剑而舞。
西漠鲜有修剑者,不过,须弥山上倒也有一脉练剑的僧人,在几页佛经上涂涂改改,多代传承,就说这是一本剑谱。
昔日,老僧赠经十卷,其一就是迦叶剑谱的残卷。
“佛者,贤也。”
残剑轻吟,一曲迦叶剑过后,业火焚之剑身,百炼而成器。
薛成掌托新剑,心有所感,言道:“剑无刃,难断肉躯,剑有灵,可明是非。吾之天命,只怕就在此剑中。”
薛铭瞧着兄长掌上的断剑,虽是旧剑新铸,却已然有了一二分禅意,言道:“剑断三分,佛剑无锋,我倒是对西漠的秃驴生出兴致了。”
“李家小子念的经文,讲究一个缘字,我只听得了一二真意就获益良多,若是能将之悉数记下,怕是今夜就能度三灾、行六难了。”薛成略作叹息,倒也没有强求,怅然言道:“此事过后,我将西行远赴须弥,你若是有意,可随我同去。”
“家业百废待兴,兄长一走,怕是会出乱子。”
薛铭的忧虑不无道理,不过显然薛成也有着自己的考量:“无碍,我会等上一阵,待族业安定,再行前往。西行一事势在必行,今夜观衍道听佛经,我对长生境生出了不少想法,若是能在须弥山上得到印证,日后,我薛姓一脉的子弟身入天门也能更容易些。”
“兄长谋划周全了,那便好。”
北斗阵列,星辰化棋。佛者入长生,禅光上高台。
“入定修行吧,莫辜负了这等良辰仙缘。”薛成盘膝坐下,自怀中取出一卷黄皮经文,径自诵读起来,其言与这漫天的佛音交合在一起。
……
“那和尚入了长生,可是会惹你不喜?”第三石台之上,薛兰身着霞帔,美眸似水。
道痕成柱的阵仗何其浩大,即便是这一双妙人眼中只有彼此,也不免被这佛音梵文所感染。
“未能功德加身,是憾事。不过,周言等人亦是错过了仙缘,倒还算不上恶事。”姬玄道轻抚着佳人青丝,垂眉问道,“那渡劫的和尚你可认识?须弥山上的僧人大多都在入世修行,可今日冒出的这一位却是眼生。”
“他原是李家的公子,听小辈说在西漠修了两百年的禅,几日前方才归来。在东海,李姓一脉算不上什么门阀显贵,只因有个半截入土的老知命,这才占了个山头落脚。”
薛兰侧身望向第一石台,只瞧见了佛柱如山,山内坐着一个捧卷浅笑的光头僧人,左右是一木魁一少年。
“说来倒是巧,他身侧的少年也是姬姓,唤作姬夏。昨日我还同他打听你的消息,不过人家孩子却是不识你,想必是这些年你在中州混的过于差劲的缘故。”
佳人掩嘴而笑,低眉的时候却瞥见了心上之人眉目紧锁。
“怎的,是怕在我面前落了面子?”
姬玄道摇头,抬眼向高台看去。
在洛水岐山,他因智才果敢被家主倚重,且同神兽白泽有不浅的交情,修为臻至知命绝巅,比之祖地的那些长老犹有过之,自然算不上混的差劲。
只是,纵然他是家主帐前的红人,纵然他攀上了白泽的高枝,在姬夏二字面前,却是一文不值。
姬玄道瞧着佛者身侧那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庞,心中生起万千思绪。
细细瞧去,此子生的与姬子有七八分相似,想必其身份是不会有差了。
姬夏姬夏,这二字同姬周一样,都是皇朝氏族博弈的结果。
姬玄道不由想起,两年前姬子提剑上须弥,斩佛徒取舍利,迎娶烟笼寒水的美姬,诞下一子,取名姬周。此事姬夏的母亲不曾过问,只是让出了西厢。
母凭子贵的道理,这位大夏的长公主懂。
那一日过后,西厢门庭若市,平日里登门诉旧的客人大抵是忘了,姬子玄卿与长公主尚留有一子,唤作姬夏。
姬周之母是大周皇朝的公主,这在中州算不上什么秘事。更有传言道,当年姬子为了迎娶大夏长公主,硬是推去了幼时与大周定下的婚约,与老家主闹得很不愉快,而那一纸婚约上的另一人,就是如今的姬周之母,周文尚。
姬周同脉,祖上都是部落“周”的族人,当下的家主夫人也是大周的某位公主。也是由此,虽说先辈理念不同,可姬周小辈之间的来往甚为密切,族中上下也都觉着姬周之母更为讨喜。
甚至乎,去年姬周降生之际,还有长老劝诫姬子将周文尚扶正东厢。
“竟是此子。”姬玄道怅然一叹,不知所言,“那群老家伙们怕是早就忘了,依长公主的性子,又怎肯善罢甘休。”
姬夏的病症,在洛水岐山并没有几人知晓,大多只是听流言说是体弱早夭、修行无门。
可今日瞧见,少年怀抱长弓,口念佛言,禅意入身,显然修行有成,不似有体虚多病的迹象。
怪不得,那一日姬子大斥长老,不顾幼年教养之恩,将那位提出扶正大周公主的老人贬去了观今城。
怪不得,在他提及只有大周皇朝才是家族的倚仗的时候,第三祖曾似笑非笑地言道:“都错了,都错了。”
伴佛入长生啊,享此等仙缘,此子之前途,不可测,不敢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