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石屋。
黑云笼罩着黄土青木,雨水似墨,草木沾之而枯。
姜子期撑着一柄红罗伞,立在屋前,微微蹙眉。
身为采药人,自幼老头子就教诲他怜惜一草一木,平日里在山野间行走,抬腿落足的轻重都是一门学问,若是无意间断去了草木生机,就要受罚,一日不得进食。
石屋乃是采药人休憩之所,闲暇之余难免会养些药材,今朝却是尽皆被毁。
“此吾之罪过也。”
姜子期黯然一叹,而后折返屋内,闭门谢客。
“你等逾了规矩,日后,万千蛮荒采药人皆是骨族之敌。”
白次飘然而下,也没有贸然破门而入,阴恻恻言道:“吾等与人族,本就是不死不休之局。”
而白冷却是折袖侧首,漠然言道:“此事,你错了。”
白次微微一怔,不明其意。
“神农之后,再无人以药道入圣贤,姜氏想要再出一位神农,传言,已有人差之不远矣。”白冷悠悠一叹,唏嘘道,“三千年来,吾等与姜氏不曾有过交集,为了避免与之冲突,伽罗圣贤有言在先,不得冒犯山野间的采药人。”
“昨日,帝者不杀姬玄卿,恐怕还真是看在了姜氏的面上,你方才若是下了狠手,吾等还能有栽赃嫁祸的余地,可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二人皆为长生者,灵识可观千丈物。
此时,有贵客临门,携三万甲士,来势汹汹。
“怎的来的这般快?”白次有些惊异,姬玄卿麾下三十万甲士,除去驻守关隘的,在四灵山一带只有不到五万之众。
四灵山上,他们与虞归黎做戏,白冷留下一根臂骨,虞归黎任之离去,也不去干涉帝者与姬玄卿之战,也就是双方的默契。
挑起中州百家与皇朝之争,不仅仅是骨族的目的,也是麒麟一族想要见到的。
四方边陲之地,三大皇朝各守其一,南面之帅者,由百家择人轮换。只是,姬玄卿三百年窥长生之举,打破了百家原有的谋划。
于是,为了不让姬玄卿静心闭关,通悟千载道途,百家举荐姬子大人挂帅,掌兵三十万,日夜受兵戈之扰。
也正是因为如此,蛮荒三十万甲士,百家细作不可计数,为卒为将者皆有不臣之心。
“即便是金胖子得了消息,也该按下兵马、驻地不前才是,莫非是金家倒戈了?”白次望向北面,一时拿不定进退的主意。
金家乃是中州百家之一,立族不过数百载,底蕴浅薄,也只有一位长生者,唤作金正臣,由于其体态臃肿,世人称之为金胖子。
金家没有立足的城池,只是借居在月中城叶家之下,而这叶家也并非是三千年前人族入主中州时被赐下城土的家族,而是在约莫六百年前鸠占鹊巢,将月中城没落的古老氏族赶出后,这才占下了城主之位。
传言,月中城的那个古老氏族,有一脉族人正以客卿之名暂居岐山洛水。
叶家有两位长生者,加上金胖子,仅这月中城一城就有三位长生者。
这也是中州百家心存野心的底气所在。
金胖子为了避嫌,无心参与到治城安民之中,于是向接风城阁老求了一个副帅之职,驻守蛮荒之地。
姬玄卿也没得选,姬家除了他之外,就只有白泽一位长生者无阳寿之忧,他总不能将岐山底下的木棺扛来蛮荒。
好在金胖子是个识趣的主,也不插手军中事务,对于姬玄卿将细作遣去前线一事也不过问。
然而,金家与叶家是一道的人,对姬家怀有虎狼之心,此事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金胖子自然不肯援手姬玄卿,不过,你却是忘了,除了他之外,蛮荒军卒还有第二位副帅。”白冷轻哼一声,讥嘲道,“麒麟一脉,还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麒麟一族的三皇子虞归晚,也是蛮荒三十万甲士的副帅之一。
“兄长,何出此言?”白次见白冷没有却步的心思,也就稍稍镇定下来,以长生者的能耐,虽难敌万军,但若要走,万军也拦不住。
“若我猜的不错,这枚玉简,就是四灵山上的某人递出的。蛮荒山野百万里,唯有走兽一族耳目遍及四方,可寻到帝者踪迹,也可寻到姬玄卿的落脚之地。”
白次微微颔首,不解问道:“那为何虞归晚会率军前来?若要姬玄卿死,他就不该来,若要帝者亡,那为何四灵山上的人要将玉简送到帝者手上,而不是送这三万甲士过去呢?”
“来了。”白冷静立在石屋门前,却无迈步推门之意,“不如,你上前去问一问我们的三皇子?”
他倒是真的想破门而入,断去姬玄卿的生机。只是,接风城的那位给四方主帅都赐下过护之不死的手段,即便是再给白冷半炷香的时辰也是无用。
白起当时匆匆离去,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这也是姬玄卿在边陲之地一人阻之帝者的底气所在。
“我懂了,是帅令。”
白冷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恍然言道:“或许,帅者濒死之际,帅令会召集麾下甲士,前来护主。”
此时,尘土飞扬,三万士卒披甲持刀,浩浩荡荡而来。
前有力士扛旗捶鼓,后有射手弯弓搭箭。
有二人立在阵前,浮于虚空,一人雪发白袍,悠然负手,一人肥肉挂身,眯眼乐笑。
“白冷,看来今日,你又要留下一根臂骨了。”
……
四灵山,某条悬瀑之上,虞归黎坐在石块上,捧泉饮之。
身后,有一人穿着黑袍,眉宇桀骜,却躬身言道:“兄长。”
他是麒麟一族的二皇子,本该在此条悬瀑之下闭关。
“吾等了你三个时辰。”虞归黎拍去了衣上的尘土,似是不经意言道。
“我……”虞归午言语上有些躲闪,他本编好了一套骗人的说法,可当面对兄长之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幼时,兄长教他识字修行,亦父亦师,他虞归午可以不认软弱的父皇,可以不认投敌的三弟,却做不到欺瞒兄长。
“你也长大了,有些事,不用吾教你也该懂。”虞归黎立起身,拍了拍弟弟的肩,笑言道,“吾为你求来了一个入祖地的名额,在这多事之秋,守成的那一套规矩行不通啦,你稍作一番准备,今日就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