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石屋里头。
金胖子抚着石炉,似是未闻姜子期之言。
百家有长序章法,除却夏商周姬四家之外,多是循之序法而行事。
百家皆家小业小,只有少数握有话语权的家族藏了一二位长生者,余者多是没有长生底蕴的小氏族。
不过,百家抱团,合计长生者之数,未必就比三大皇朝小了,只是在接风城阁老之席上的人数寥寥。
毕竟,百家的长生者多是后起之秀,而今四方大抵安平,建功立业,何其难也。
“士为知己者死,看来,先生遇上了明主。”
姜子期背对着金胖子,似笑非笑地让开半步,大有放任之上前之意。
百家之人,各为其主,皆有一己之私。
金胖子推门而入,欲要杀姬子而乱中州,定是抱了死志。
姬玄卿不仅仅是姬家长生者,还是接风城的那位亲封的南境帅者,可令三十万甲士。他一死,那位追责下来,怕是整个金家一脉都难苟存。
世间的长生者,姜子期大多知其生平,然而,似金正臣这等靠自己摸爬滚打入得天门的修士,其事迹并不好查询。
不过,修行不易,这一类人不曾背倚家族,大多私心颇重,惜命的紧。
于金胖子而言,既是抛却了性命,那家中老幼都死绝了又有何妨?
毕竟,幼时,金家之人皆视他如牲畜。
“先生,请赴死。”
姜子期侧身,寻了一块布帛将背上的竹篓盖上。
孩儿尚小,可见不得人血。
金胖子微微垂首,默然良久,又出言问道:“公子为何不劝阻我?”
他认得姜子期,这位公子榜上排列第三的人物,日后多半会成为姜家之主,携姜氏一脉,在这山野间守墓添烛。
姜家与姬家或有交情,毕竟,二者之先祖曾同在蛮荒狩虎猎熊。
依姜子期所言,千年之前,姜家的长生底蕴曾携上千男丁阻下骨族十万军,为洛水岐山争得生机。可为何今日,他却不为姬子大人争一丝生机呢?
以姜子期的身份,怀中定是藏有一二手长生的手段,若执意要保下姬玄卿,即便金胖子是入得天门的人物,也会感到棘手。
“爹爹,热。”
此时,竹篓中的孩童扒开布帛,探出脑袋,脆生生言道。
姜子期面上浮现出笑意,颇为无可奈何地放下竹篓,将孩童抱出。
“稚子尚小,见不得人血。以此理由再阻先生,可是遂了先生心意?”
金胖子撇过头去,似是不敢去瞧孩童的容颜,而是背过身去,抱着石炉坐在屋内石板之上。
姜家在中州声名不显,可这位病公子却不然。
传言,姜家守墓三千载,墓中葬有圣贤,葬有仙人,十年前,有一女仙自墓中走出,为姜家公子诞下一子,而后飘然东去。
女仙以轻纱遮面,三大皇城皆有其足迹,传闻,商皇好色,想要一窥其颜,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而女仙却是不畏皇权,掌掴之。
那一日,女仙临别之时,抬掌落下,大商积攒了三千年的龙气竟是被削去了足足一成。
而大商麾下十六城,长生者皆敢怒不敢言。
五年前,接风城中有心系百家的阁老打听到,女仙被那位请入了闭关之地,共商天道。
至今未出。
无人知仙人之名讳,不过,女仙在大夏皇城,在夏皇面前曾以姜氏自称,且言明姜子期乃是其夫君,二人膝下有一子。
百家之人,谓之此子为仙童。
“公子,金某告退。”
金胖子思虑良久,折身回到门前,拉门之际,又意味深长地言道:“公子,保重。小公子,保重。”
姜子期凝神直视着床上的姬子大人,颔首应道:“此情,子期记下了。日后,先生若有难处,不妨去祖地寻我。姜家的祖地倒是好寻,这百万里蛮荒,阴气最盛之地就是了。”
金胖子苦笑摇头,言道:“有空,一定登门叨扰。”
而后,他开门迈步。
“爹爹,那人留下了一个破石炉。”孩童抱着青玉葫芦,奶声奶气言道。
姜子期轻嗯一声,怅然坐在床沿。
他承金正臣之人情,并非是由于金胖子放弃了杀姬玄卿的打算。
姬玄卿有接风城那位赐下的帅令护身,本就不易死。即便是金胖子身后的那人有通天之能,有毁去帅令的手段,也不敢在此地施展。
毕竟,那位尚还活着,若得知百家有人近乎修行到了圣贤之境,却坏了中州安平,必然提剑出关,将之割首,悬其头颅于接风。
那位行事,喜怒无常,却也不是毫无章法可寻。
勤于修行,惰于治政。
只要人族不乱,四方安宁,下边的打闹那位都不会理会。
现在想来,金胖子此行前来,目的本就不在于姬家。
而在于姜家。
或者说,在于他怀中的孩童。
骨族圣贤伽罗曾放言,仙人之子,炼之可成圣称贤。
尽管金胖子一直避之不谈,姜子期却能断言,百家出了一位姬玄卿般的人物,各家皆奉之为主。
“爹爹,何时去寻娘亲啊?”怀中,男童噘嘴问道。
姜子期笑着摸了摸孩童的脑袋,一时没有回话。
若百家的那位瞧上了孩儿,想要炼之而入圣,那么此行去中州,必然会添变数。
在蛮荒,遇上了难事,姜家长者尚能赶来护他,可去了中州,人生地不熟,可不好行事。
白冷、金胖子皆不敢杀他,是看在了姜家长生底蕴的面上,也是看在了蛮荒千百采药人的面上。
论修为,他不过初入知命之境,百家皆有能杀他的人。
“爹爹,你怕了?”
姜子期坦然苦笑道:“爹没用。”
“爹爹,要不我们不去了。待我百年后入得天门,再护爹爹一起去寻娘亲。”
姜子期捏了捏孩童的鼻子,笑骂道:“谁教你说的大话?”
百年入天门,即便是接风城的那位,当年也没做到。
“是嬷嬷说的。”
孩童颇为傲气,仰面灌下一口兽奶,自姜子期怀中跃下,捡起了金胖子留下的石炉,抚摸把玩。
忽而,他胸前的玉佩亮起,将石炉收进了玉佩中。
“爹爹,这东西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