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之人,大多终其一生都不曾一窥东海之阔广。与之相仿的是,除却西漠的佛徒之外,大多红尘客倾其阳寿都不曾一闻须弥之雷音。
今朝,有西漠的长生尊佛立于青潮之上,观四方之辽阔,诵经似雷音。
佛门有八部天龙,乃是由佛祖如来度化的八种神道怪物,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呼罗迦。
李仲在须弥山上供佛念经之时,偶尔会遇上一二位非人族出身的佛徒,皆是面慈心善之辈,衲衣裹身,念珠挂腕。
师尊曾言,此中人等,登须弥山之前,大多是大奸大恶之徒,老人家之愿,乃是普渡众生,故而将之从红尘中捞出,引入空门,放下屠刀。
“本座以佛目观汝因果,知你修道数千载,竟妄造杀孽万千起,不知悔过。”李仲微微俯身,将右手伸入火狱,轻叩龟甲,双眸之中有青灯长明、古佛长坐,“吾之业火,只焚世间作恶之徒,既是你不肯入吾门下,不妨就日夜受此火刑,明汝本心。”
苍木缩在背甲之内,佛言似天音,穿其肺腑,恍惚间似是有万剑穿甲而过,业火燃五脏。
乍时,龟身泛起黑雾,似是有厉鬼弄乱,佛火熊熊,不多时,背甲上的蟒纹就被焚去了七成。
“错了,错了!吾知错了!”
苍木伸出四肢头颅,却发觉火狱已然散去,不过,业火侵入背甲,炙烤脏腑之苦痛,却是比囚牢之灾更令人心悸。
方才,他几近垂死,只觉自己处在一叶纸船之上,铁索缚身,四面皆是黄泉。
他活了数千载,经历数十劫难,还未真正入得天门,可不想就此亡故,于是出言讨饶。
“汝错在何处?”修禅人拂袖振衣,浅笑问道。
苍木闻言,一时怔然。
水府之中,除却他之外,长生者还有几人,只是他资质愚钝,入天门最晚,免不了就要被另几人欺负。近些年来,东海颇为不平静,百族纷争不止,水府接下了不少知天命者的单子,多是劳烦他去走上一遭,因而染了不少罪业。
不过,苍木行事,倒是无愧于本心,这世间序法本就是如此,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修行到了他们这个境界,何人的手上不曾沾染过百十来条人命?
修禅人慧心通透,自是觉察到了玄龟心中的不甘,低头只为求生,却没有悔过之意。
李仲暗叹一声,方才体悟到佛门度化世人的难处,于是信手打下一枚卍字符文,刻在玄龟背甲之上。
“自今日起,你就日夜伴在吾身旁,听经颂佛,待有一日你悟了,生了悔改之意,吾就任你归去。”
苍木轻唔一声,低下头颅。
他也听闻过佛祖度化百族一事,只是府主曾言,那些人被度化之后,皆失了本心自我,似是魔怔一般,是奴非人。既然李仲肯留他灵智,苍木也不是什么不识好歹之人,苟且偷生一阵子也无妨。
业火散去,化作梵文铭刻在苍木背甲之上。
玄龟吐出一口浊气,顿时潮起三五丈,洗去一身焦土。
苍木垂着头颅,游至修禅人足下,言道:“前辈,吾驮您。”
李仲微微摇头,却没有提足上前,而是仰倒身子,笑卧于青潮之上,径自向李家青山而去。
苍木见此,神色一怔,良久之后,方才跟上。
……
蛮荒。
距白次被伏之日已过去了大半月,姬子大人麾下三万士卒皆已归去山野。
山野间,有骨族遣来的探子,有鹏鸟麾下的飞禽,也有行事鬼祟的百家之人。
骨族长生者一死一擒的消息早在半月前就上禀了接风城,诸多阁老皆未出声,不过,暗地里却有人声讨主帅姬玄卿罔顾战局之责。
一人阻下白帝,无功。
因一人之将死,致使三万甲士奔赴危难之间,则有过。
中州七十二城,皇朝百家皆有遣人南下,百家之人多是在金正臣帐中饮酒作乐,皇朝之人则是被虞归晚安排在了阳关。
阳关是南方边疆最大的一座关隘,据山为险,此地关主,乃是自幼就跟随在姬子大人左右的一位岐山宗卫,许大先生。
这一日,姬玄卿、虞归晚、姜子期,以及擒下的白次,都在关内。
金胖子则不在此地,身为南军副帅,他统辖着边陲之地的九座关隘,平日里除了公事之外,与许大先生等人并无来往。
阳关的某座府邸之中,姜子期捧药推门而入,却发现屋内的人已然不在了。
“看来,改换几味药了。”
病公子笑着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随后移步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几日,来了诸多中州来客,有身居皇朝要职的子弟,也有岐山上的那位遣来的心腹之人,各怀心思,借送药之名,来打探那一役的消息。
而今,姬玄卿道伤初愈,醒转之后,这边陲之地必将更为闹腾。
不过,这一切与姜家并无干系,金胖子入阁与否,姬玄卿退位与否,皆动摇不了姜姓一脉的地位。
只是,在石屋内与金胖子几句交谈之后,姜子期警觉到,或许百家之中,有人盯上了他的孩子。
炼仙童,入圣门。
此乃无稽之谈,却也有法可依。
姜家祖地就有先人神农留下的手札,曾言仙人血可入药,却不曾言明此药功效几何。
他本想携子前往接风城寻人,可现今看来,若是被百家之人瞧上了,途上定会多生变故。
而今,姜子期有两种选择,一是折返归家,将幼子送入祖地,只是这样一来,怕是他自己也会被留在家中。毕竟,先人有祖训,子孙不得入中州。
二是寻一位信得过的良友,将幼子托付良人,待到他见到那一人之后,再恳求她一同前往良友家中,母子团圆。
只是,姜家隐于山野之间,向来很少同中州七十二城来往,他身为姜家日后之主,多年来勤恳修习药理之术,也并无什么交心的良友。
除了那位敢提剑阻帝者之路的狂人。
长叹一声,姜子期来到了自己的屋前,推门之后,却见到屋内除了自家孩儿之外,另有一大一小两位客人登门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