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落晖映城关。
彼时,叶修已然走到了阳关残垣,哀叹一声,纵身跃下。
阳关高逾百丈,着地之时,他踉跄着跌倒,而后爬起追上了那一袭青衫。
“老祖。”
叶长青闻言止步,背对来人,双眸黯淡,却是再也撑不住,昏死倒地。
叶修慌忙将之扶起,又掐诀念咒,扛住了大祭司的坟墓。
此地距月中城甚远,且山野间藏有异族贼子,他不过堪堪知天命,一人孤行尚且难以自顾,再加上一位垂死的长生老祖,怕是走不出这荒芜之地。
而今,皇朝子弟就在阳关之上瞧着,若是能够有机会将一位百家的长生老祖悄然埋葬在这荒野之地,怕是谁也不肯饶过他二人。
“罢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去寻那金胖子了。”
南境有数十座关隘,金正臣所驻守的金门关距此倒也不远。
只是,金家固然与叶家交好,可金胖子未尝就没有鸠占鹊巢之心,他送上门去,却不知是福是祸。
叶修怅然一叹,背驮坟墓,抱起长青老祖就要向东而去。
然而,身前丈许,有一袭紫袍负剑挡住了山路。
“姬子大人。”
叶修心中一紧,惨然一笑。
姬玄卿轻唔一声,淡淡地道了句:“你且去料理长者后事,至于叶长青,吾会请人为之疗伤。”
叶修神色微微一怔,却是言道:“姬子大人,今日换作是你,可会弃下老祖,独自苟存?”
姬玄卿不可置否地多瞧了叶修一眼,道了声“有趣”,而后微微抬掌,竟是将那一袭染血青衫抓在手里,入关而去。
“姜家的病公子就在阳关,待叶长青伤愈之后,吾自会任之归家。”
叶修落寞地望着所谓的岐山姬子携老祖登上阳关,恨不能如先前长青老祖那样,剑断城墙。
恍惚间,他抬首望城,只觉满城甲士,皆在笑面看他。
“叶长青,不会有碍。”
虞归晚一袭白袍不染风尘,怀抱焦尾琴,飘然走到了叶修身侧,淡然言道:“不过,叶家,要懂得好自为之。”
叶修闻言,不知为何,心中忽而多了几分底气。
“吾会将此间事由上禀家主,至于叶家如何决断,就不是叶某能够干涉的了。”
他负坟躬身,向着残垣断壁行了一礼,而后缓缓南去。
以姬玄卿和虞归晚的身份,断不会诓他,若是二人有心置长青老祖于死地,方才就可多出一剑,也就不必携老祖入城。
可若二人是为了以老祖来胁迫百家之人,那却是入了下乘。
毕竟,百家有人位列接风城阁老之席,可以人族大义之名,令南军放人。
……
阳关之上,甲士点燃篝火,百峰之上,亮如白昼。
姬玄卿立于城头,似是有些疲倦,身侧,虞归晚掌托青衫人,略退了半步。
“许勉,令你一月之内,修缮南墙,此中人员、资源调度,皆由你做主。”
“是。”
城墙的另一头,许大先生微微躬身,恭声言道。
“阳关城阵有失,罪责在吾。”姬玄卿将剑鞘自背上取下,将之立于残垣上,正色言道,“而今异族贼心未死,或有长生者携军叩关,为防南境有失,还需劳烦诸位列阵于此。”
九万甲士日夜披甲成阵,已然颇有些困倦,不过,听闻姬子之言,皆立正喝道:“喏。”
刀甲铿锵,烽火灼夜。
姬玄卿微微颔首,忽而侧身对皇朝百家之众言道:“今日之事,乃是吾与叶家之仇怨,与诸位并无干系。现如今,破城陋室,虎狼在外,恐无力再招待尔等。”
周武王等人也听出姬玄卿这是在逐客了,皆躬身拱手,俯首称是。
“今朝城破,山野已不安平,南地将有祸乱,诸君归去路上,可要慎行。”
姬玄卿转身遥望南边,而后缓缓自剑鞘中拔剑四柄,浅笑言道:“阳关已破,却不知尔等鼠辈,敢来否?”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四剑轻吟似琴瑟,插入残破石壁中。
……
阳关,姜子期的屋内。
木桌上的灯盏燃的是加了几味药的兽油,浅浅清香,有静心养神之用。
桌旁,有一炉正在熬煮的汤药,瞧这火候,也差不多到了成药的时辰。
病公子坐在药炉前,轻抚着孩儿的脑袋,两耳不闻窗外事。
而姬玄感与姬恬二人却早早地登上了高阁,远眺城门之事。
忽而,有人推门而入。
姜子期也不曾抬头瞧上一眼来人,似是有些怪责地言道:“这半月来吾倾之药理,这才将你自天门内扯回,你倒好,伤愈未过半日,又惹得一身血。”
来者正是姬玄卿和虞归晚。
三皇子将青衫染血的叶长青安置在床上,便掩门离去,走之前还不忘打趣道:“吾去为姜公子安排换一间屋子。”
“三皇子有心了。”姜子期微微颔首,而后指了指身前的药炉,轻哼一声,言道:“把这药喝了。”
姬玄卿面有尴尬,摸了摸鼻子,提起炉子,也不嫌炉烫手药烫嘴,似是笑饮浊酒般将之灌下。
而后,姬子大人搬了张椅子,坐到姜子期的身侧,问道:“岐山的人寻上门了?”
姜子期轻嗯一声,淡然道了一句:“吾已应下了,将孩儿送上岐山做客。”
姬玄感与姬恬入关,自是瞒不过姬玄卿的,只是,兄长姬玄皇在谋划某些事之时,会越过他这位姬子,以免惹得兄弟二人生出嫌隙。
“此事,吾并不知晓。”
姬玄卿略一蹙眉,瞧着在姜子期怀中熟睡的孩童,思虑良多。
“吾知道。”姜子期似是并不在意,“不过倒也无碍,姬家,不敢动吾子。”
姬玄感携姬家家主之子登门拜访,也算是有些诚意了。
而今,岐山并不安平,因而姬玄皇遣人来寻他,让孩儿入山,如此一来,局势愈加迷乱,百家原先的筹划也就乱了。
姜家会否入局?孩儿的娘亲会否出关?
皆是变数。
而似姬家这等氏族门阀,最是重视声名,孩儿入山,多半也不会受委屈。
而他姜子期,也可安心前往接风城,去寻他心上之人。
姬玄卿闻言,不可置否地笑了笑,言道:“吾之府邸,也在岐山之上,你嫂子孤自一人守在东厢,也是寂寞,不妨就让侄儿与她作伴,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