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
姜子期闻言,微微一怔。
他一直以为,姬玄卿与其兄长姬玄皇乃是一路人,为保先祖之基业,不择手段。
而今看来,岐山之上,尚有良人。
“你那长子,何日能够归来?”姜子期忽而笑着问道。
他与姬玄卿幼龄便是相识,多年前,他隐姓埋名入中州历练,也曾在青玄公子的身侧做一个煮酒人。
后来,姬玄卿入得天门,携十里红妆,前往大夏迎亲。
再后来,夏轻衣诞下一子,名为姬夏,与姜家之女结缔姻缘。
他皆有赠礼。
姜家的瞎婆子日夜惦记着岐山上的旧人,可姬家的老不死阳寿将尽,将自己埋入棺中,连同生前欠下的遗憾,一并入土。
“算算时日,那小子也该十一岁了吧。”姜子期浅笑言道,“昔日,老婆子戏言要将瑶儿那丫头许配给轻衣腹中之子,而今,瑶儿已然成年,成天闹着要弑夫以正道心。”
听闻“长子”二字,姬玄卿心神略有恍惚。
姬夏降生之后,因灵根有缺,修行无门,于是他并未为之择师授艺,而是由夫人夏轻衣亲自教之习字诵书。
他长年守在南境边陲之地,与长子姬夏倒也算不上多么亲近,唯有每岁生辰,会用心备上一份礼,归家谈心。
三年多前,姬夏被第三祖带去了东海大渔村,期望登归墟仙山求得术法,除去疾患。
三年来,长子了无音讯,他膝下又添一子,幼子姬周,天资异禀,有着与其兄长截然相反的命数。
“吾这伤,几日能好?”姬玄卿面色略白,问道。
他本是道伤初愈,需静养些时日,方能再提剑指敌。只是,叶家二人叩关,迫他出剑,却是耽误了旧伤之疾。
他于北峰南墙施展长生剑术,断叶长青之“长条”,推祭司魂归天门,看似云淡风轻,却是惹得旧疾复发,又添新伤。
“你若听话,半月便能好。”姜子期似是有意般叹了声气,言道,“不过,医者有心,病者无为啊。”
姬玄卿面有歉意,又指了指床上的叶长青,问道:“他呢?”
姜子期并没有起身去为伤者把脉,而是淡淡道了一句:“长生者心力受损,歇上三五月也就无碍了。至于这道伤,过上一年半载,待留存在他体内的剑气散去,自会愈合。”
叶家的长青老祖,他自是认得。
金胖子曾暗示过他,百家之中有人觊觎仙童。若非是看在姬玄卿的面子上,他早就将此人赶出门去了。
“既是如此,倒也不急。”姬玄卿起身言道,“吾本想着,待到他醒转,就问些百家谋划之事。今日折了一位长生者,某些人定会按捺不住。”
“你将何人杀了?”
“叶家的大祭司。”姬玄卿顿了顿,又唏嘘道,“他一心求死,吾只能成全。”
他忽而想起岐山下埋棺的老人,千载之前,也是这般坦然赴死。
姜子期一怔,问道:“你杀了一人,又为何要救另一人?难不成还想着人家感恩戴德入你帐下?”
姬玄卿掩门而出,临走之时,怅然一叹,言道:“他还不能死。”
岐山之上,兄长殚精极虑,这才推算到了百家或与骨族有所牵扯,若是叶长青死了,那么姬家多年来的谋划可就乱了。
姜子期无奈一笑,抱着孩儿缓步走到床边,望着入睡休养的叶长青,言道:“遇上吾,算是你命数不赖。”
姬玄卿提剑斩长生之后,又将叶长青扣下,百家定然不会罢休。
而人族内斗,涉及长生者之生死,向来都会有接风城的人出手干预。
不过,他与姬玄卿也算是旧识,自是清楚以姬子大人的为人,即便是对于杀人一事藏有私心,也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他乃是姜家嫡脉公子,本不必去趟这浑水,百家也好,皇朝也罢,甚至是骨族,百年内皆不会与姜姓一脉的守墓人作敌。
不过,既然他身在阳关,日后又要入中州寻佳人,就免不得要与这些虎狼互相算计。
“吾信得过玄卿,也信得过轻衣嫂子,只是,颇有些信不过岐山上的某人呐。”
这位位列公子榜上第三的病公子,此时忽觉困乏。
“喊打喊杀了一日,终是清静了。”
然而今晚,他的栖身之所,却是被人占去了。
……
阳关某座高阁之上。
一袭紫袍立于夜中,身后是一脸玩世不恭面相的白袍人。
“何时动身?”三皇子虞归晚头枕双臂,背倚木柱,正色问道。
月色皎洁,树欲静而风不止。
姬玄卿手撑栏杆,闭眸言道:“或许三五日,或许三五旬,又或许,再过上三五月。”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阳关南墙就该修缮周全了。不过这几日内,或有老友前来,问吾讨茶喝。”姬子大人微微仰首,望向南面,夜中灯火亮若白昼,有将士正在卸甲搬砖、负刀填土。
“南境边陲之地,多的是好茶。”虞归晚颔首一笑,言道,“只是,军中浊酒无多,你归去之日,切莫忘了向皇朝百家讨要些。”
四方边境之军伍,日常所需之物,皆由百家皇朝供给。
此条,乃是那一位定下的规矩。
姬玄卿身为南军帅者,若是启口讨要,哪怕百家之人再不喜姬子大人,也不敢克扣物什。
“叶长青,你又准备如何处置?”虞归晚今日得见大祭司魂不得入天门的一幕,已然猜到了一二叶家之事,
叛族之罪,一旦落实,无需那位出言,接风城的诸位阁老就可为之定罪,当夷平月中城叶姓一脉。
只是,姬玄卿,又或者说是岐山上的那一位要算计的,可不会只是区区一个月中城叶家。
“就让他在这阳关养伤,待他伤愈,就任之归去。”姬玄卿似是并不在意此人。
“如此一来,百家或生嫌隙,骨族也难以信任此人,不过,小人行事,不择手段,还需提防。”虞归晚似是有些不放心叶长青,毕竟,卖身骨族而入得天门者,皆是人族败类。
姬玄卿并未作答,而是静静瞧着被毁的南墙,一时静默。
“今日,你若是杀错了,那又当如何自处?”忽而,三皇子侧身问道。
姬子大人负手而立,一袭紫袍沉浮于夜中,似是长剑出入剑鞘。
“吾出剑,从不论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