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周员外坐在左首的太师椅中,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商人,看着很是眼熟,正笑吟吟的看着萧瑜,开口问道:“看你到现在尚且宿醉不醒,可见昨晚的美酒味道醇厚,是不是?”
单伯笑道:“第一次喝醉,都是这样不好醒酒,不足为奇。”
那周员外呵呵而笑,道:“难得单夫子华运当头,赶上了这个机会,那可要感谢这位华先生,是他慷慨解囊,偿还了债务,又热心联络,为你谋上了这份差事。”
萧瑜不知所云,不知他们谈论的是什么。料想昨晚单伯都已向他说过了,只是自己喝酒醉了,听而不闻,这时候若要询问,大是失礼。当即也只好沉默不语。
那华先生笑笑,道:“在下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听周员外说单先生才高学富,为人教学自成一统,不拘小节。”
单伯道:“不瞒华先生说,我生性疏懒,不思进取,这是有的,教学的时候嘛,也不是太尽心,嘿嘿,若是华先生不喜欢我的教学风格,那请提出来,我改,华先生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华先生一摆手,道:“不用改,不用改,人心本善,按你的秉性风格行事,那就万事大吉。”
发出一阵爽朗大笑,侧面看向周员外,笑道:“不错,这人就正是我那位朋友所嘱托要找的良师了,对亏周员外费心,省的我踏破铁鞋的四处寻找。”
又转回单伯,道:“九江地大物博,要找个循规蹈矩的饱学宿儒终究不是难事,但要真是如我朋友所说的那样,找一个进修儒术,退守道法的教书先生,那可非常的不容易。哎哟,他们家世代奉行道学,跟凡俗人家大不相同。你不用改,不用改,只要保持本色,包管他们满意。”
萧瑜听了他们的话,大感诧异,只觉又是疑惑,又感蹊跷,暗道:“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单伯学问粗陋,教学的时候敷衍其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求混个薪俸。怎么会有人不远千里,专门延请他前去教学呢?那家人的要求古怪,委托之人也很古怪,而他居然真的找到了,就是古怪之上,更加三分古怪了。”
他们从周家出来,便被载到港口,直接被架到了船上。萧瑜料想不到行程被安排得这样紧凑,连跟万伯说一声的余暇都没有。他想起跟万伯的约定,自然心焦如焚,借口说要回家收拾行囊,却被严词拒绝。
萧瑜要强行下船,总是不得其便。后来凑冷子溜了下来,又被周员外属下的饶中和老莫两人强行推搡着押上甲板。那两人怕他再捣乱,不再离开,分寸不离的贴身看守,萧瑜无机可乘,也只是干着急,没有别的办法。
周员外和单夫子立在船尾叙话。
那华先生似是另外有事,不便脱身,没有同来。
萧瑜的几番闹腾,都被周员外看在眼里。他久经风浪,也不将萧瑜这样的小人物放在眼里,以为他就是少年人心性不宁,随意折腾,这时跟单夫子轻声说道:“那姓华的费心引荐,其实也是另有私心。哈,文献老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自然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么说吧,这人行商多年,颇有积蓄,就是雅好收集古籍。奶奶的,这些个有钱人,不好酒色,却来玩这些虚的玩艺,真让人搞不懂。”
“总之呢,为了这个爱好,姓华的不惜花费大价钱。他跟我说好了,你去到那个李家呢,把那个什么什么诗经、尚书的唐抄本取了来,我会派人在门口接应。咱也不私吞,伪造一番,做个赝品,让华先生有个替代性的收藏品就好,不会让李家人知道。这是十两银子的报酬,事成之后,另外还有十两。你欠我的债务一笔勾销,以后那个什么李家的给的束脩礼金,那就全都是你的自己的了。”
一边将抄本的书封装帧、笔致风格详细叙述,一边将一张银票塞到单伯手里。
单夫子脸有忧色,暗自沉吟。那个时候书籍珍贵,有的名家抄本更是当世唯此一家,绝无仅有,可以说是稀世珍宝了。
那位华先生既然肯下这样大的本钱,想必那个抄本珍贵至极。入室行窃,只怕被人发现,闯了大祸,不好收拾。
那周员外似是知道他的心思,开解道:“不妨,单老弟,这没有什么难的。要是不好下手呢,就找你的书童代劳,他可是行家里手,名声在外呀。华先生都知道。”
单伯疑道:“华先生……华先生怎么会知道呢?”
周员外一摆手,道:“这个事情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你要将书交给我的人,并且不需担心,若真的窃书被发现……”
他压低了嗓音,向着萧瑜扬起下巴,皮笑肉不笑道:“……那里还有个挡箭牌呢!他反正是个惯犯,正好都推到他的身上,你总能全身而退。”
单夫子哦了一声,情知这也是一条退路,顿时如释重负,神情松懈下来,口中却强烈拒绝道:“那怎么成?我将萧瑜从小养大,咱俩相依为命……”
周员外截住他的话头,笑道:“从小养大,就是为了必要的时候顶缸用。单老弟,不必多说,就此告辞。”
他坐上马车,又原路回去。
萧瑜在船上转圈游走,一直要设法下船去知会万仲平,每次都被饶中和老莫赶了回去。单周两人的交谈,倒是没有注意。
船儿起航,萧瑜别无他法,在甲板上驻足远望,见到码头上的船工之中,有一个身影一晃,看那样子,正是那位华先生。
那背影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萧瑜凝神思索,顿时记起,原来那华先生正是当时自己要扒窃之人。那时他反应敏捷,及时阻止,自己见他不好招惹,才转而去扒走了新任县令王大人的锦帕和银两。
说起来,之后的一系列麻烦,有很大一部分成因,就是从此而来。
想不到却是这位华先生出钱礼聘,终至了自己扒窃还债的生涯,也当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