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郑文颍说道:“怎么表达我的感受呢?打个比方吧,就好像是写字儿一样,颜鲁公明明自己就是书法大家,自成一体,但偏偏要处处摹仿着欧体字的模样型范,严谨娇艳,初看起来,几乎可以乱真的。然而,你若是仔细观摹,那一种的刚猛威严的气势终究是掩饰不住的。
王勇与吴老汉面面相觑,都听不懂郑文颍的这个比方。
郑文颍微微一笑,对王勇说道:“勇哥,就好比说罢,你是一个使长枪的高手,却硬是要绰起一柄朴刀与敌人交手,固然不会落败,但看在真正使刀的行家眼里,多少觉得有些不正宗了。“
“噢。”王勇听懂了,感叹了一声。
吴老汉也拍手笑道:“文颍姑娘的这个比方极妙,的确如此。”
“那么,这当然就不是正宗的淮扬菜了,吴老板,是不是呢?”郑文颍笑问道。
吴老汉呵呵笑道:“文颍姑娘,莫说在这草原腹地了,便是在咱们的刺猬集上,或者在州府里,你能够吃到真正的淮扬菜吗?”
郑文颍道:“我在州府里面,就曾经听他们议论说,若是淮扬菜系,东鼓楼大街上的‘清风楼’最是正宗,也有人说,南城百纳巷有一家‘小镇江’,虽说是小馆子,但里面的主厨老师父自幼就在江南学厨,后来展转流落到边塞,倒是这‘小镇江’还要更加正宗呢!”
“噢?是吗?‘清风楼’的佳肴,老夫倒是也曾经品尝过,的确不错。这个‘小镇江’嘛,我却不知道了,领教,领教!请问文颍姑娘,这两处馆子,你都去过吗?”
郑文颍微笑点点头。
“那么,你觉得哪一家更正宗呢?”
郑文颍笑道:“我想,纵然老师父的厨艺精湛,若是食材不新鲜,调料不齐备,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若说正宗的菜系,只有在中原当地才能吃到,别处的水土不同,终究是有差异的。”
吴老汉拍掌说道:“高论!高论!”然后,又指了指桌上的菜肴,说道,“就以这盘椒盐肉丸而论吧,我在刺猬集上吃到的,肉丸子就比这个小,到了草原上,就很难寻得与刺猬集上同样的食材了。咱们吃饭来的时候,点了这道菜,后厨的大师父若是做不出这个味道,不免挨骂,若是没了这道菜,这个买卖还做不做了?呵呵,也是没办法,环境逼迫着,终究能够想出法子来的。”
郑文颍道:“我吃着这个,与州府里的倒也近似,都做了什么改良啦?”
吴老汉举箸相让道:“文颍姑娘,你再吃一个,细细品一品。”
郑文颍笑着推辞说:“刚才已经又细细品过啦,着意去体会的话,的确是颇有不同。似乎,这个更加辛辣一些,辛辣之后,有一种特别的清香,与我过去吃过的都不一样。”
“不错,不错,文颍姑娘是行家。”吴老汉笑道,“这盘肉丸子,看着不起眼,实则食材搭配异常繁复。你也许不晓得,厨师们不仅要照顾到不同省籍汉人们的口味,到了这大草原上,还要考虑到胡人们的口味呢!”
“不得了,不得了,”胡人们也来吃呀?“文颍咋舌言道。
“当然啦,薛老狼主就十分喜欢这里的菜肴呢,隔三差五的,就吩咐送一桌过去的。”
“嗯,了不起,考虑了胡人们的口味之后,又怎么样啦?”
“这肉丸子的食材便主要由小牛肉与小羊肉构成,取其鲜嫩。可是,仅仅如此,还不算复杂,另外还要再加上五、六种飞禽野味,还要再调配上七八种咱们汉地的调料,再调配上五六种胡人常用的香料,按照秘方配制打拌均匀,才能交与大师父烹饪呢!”
郑文颍听了,大声称赞不已。
王勇却觉得,不就是这么一盘肉丸子吗?何毕搞得这样复杂呢?心下颇有些不以为然。
吴老汉说得高兴,又兴致勃勃地继续讲道:“这小牛肉与小羊肉也就罢了,为难的是这其他的山禽野味,胡人部落四处迁徒,居无定所,有时候,免不得就是找不到这一味山禽,或者找不到那一种野味,做出来的菜肴就不正宗了,难免又要被顾客大爷们踢馆子,是不是,呵呵,呵呵。”
“哪可怎么办呢?”
“终究是有办法的,既然豆腐能够做出红烧肉的味道,鸡蛋能够做出螃蟹的味道,终究是有办法的。”吴老汉应道。
“真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一道菜肴就已经这么复杂了,做厨师也不容易呀!”郑文颍感叹地说道。
吴老汉又指点着桌上的菜肴说道:“咱们跟着薛营一路东来,仅就这几样菜肴而言,今天这一桌的味道,与十多天以前的同一盘菜肴相比,味道也已经不同了呢。”
“是吗?您老是行家!您老既然这么说,一定是不错的,哪一个的味道更好呀?”
“这个更好,这个更好,”吴老丈的脸上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为什么?”郑文颍好奇地问道。
“一来呢,是季节赶得好,前些日子还嫌早了一些,时令未至,蔬菜还没有长成,现在刚刚好,鲜嫩可口,再过几日怕是就老了。另外,这绵薄山里,土厚水冽,实在是一方宝地呀,周遭数百里行来,没有比这绵薄山的水土更好的。所以,这里的物产自然也是最好的。唉呀,那位鲜于少公子也是一个聪明人,知道把汉人营设在绵薄山脚下。若是咱们薛老丈早来一步,肯定也会在那边设营的。现在呢,只好退而求其次咯。”
王勇暗想:“听吴老板言下之意,莫非薛老丈也想要在绵薄山下设立一个定居村落吗?与朱大刚兄前天所言相验,似乎这个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郑文颍说:“绵薄山现在不是被鲜于氏占着呢吗?两边正在打仗呢,怎么能得到那山里的食材呢?”
吴老汉淡淡地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也听这店里的伙计们聊天说,为了去绵薄山里樵采打猎,堪堪伤亡折损了十多个胡族的壮士呢!”
本来,饭桌上的气氛一直都是很快乐的,听了吴老汉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王勇与郑文颍对望一眼,心下唏嘘,兴致减损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