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还是晨,已经没人在意了。在李云鹤家小楼外,仓里满,万国,杨高南,石龙岗和小美都站在楼前的路灯下。仓里满转头看了看小楼。这时,门,“咔嚓”一声关上了。
一辆黑色奥迪开了过来缓缓停住。黑叔从奥迪车上下来。
仓里满说:“你们都跟黑子的车走吧。我散散步。油醋街的深夜,很美。”
“行吧。要饿了就去油醋街一号吃点豆沙油饼。你喜欢的。”黑叔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
“正有此意!黑子,今晚你睡不了了,一会儿还送李教授去机场。辛苦了!”
众人不再言语,随着黑叔上车。这时仓里满突然喊了一声:
“龙岗!”
正要上车的石龙岗一愣,随即转身来到仓里满身边。其他人继续上车。
“那个,那个柴非,我有点不放心。你帮我看看她最近会不会出现在油醋街医院。”
石龙岗一愣:“那个疯女人?”
仓里满点了点头。
石龙岗说:“如果你觉得有问题,那就不要用她好了。拍视频的公司不要太多哦!”
仓里满摇了摇头:“记着,龙岗,善于做局的人,更要善于拆局。而拆局,并不是拆穿对手的骗局。”
“那是?”
“能看穿,不点穿。陪他玩。到最后,我要的,就是那个大反转。”
石龙岗想了一想,若有所悟地说:“就是顺水推舟,利用对手的骗局为自己所用?”
仓里满点了点头。然后,他侧着脸看着石龙岗,貌似在等他继续说话。
“好吧,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石龙岗招供道,“屋顶Party结束后她来酒吧找过我。”
仓里满点了点头,继续侧着脸看着石龙岗,等着他说下去。
“啥也没说你就把我喊过来了。她是喝伏特加的主,还抽烟,蛮疯的看起来。”
仓里满说:“很好,就这事。你帮我看着点吧!”
仓里满拍了拍石龙岗的肩膀。石龙岗点了下头,正要转身离去,仓里满又喊住了他。
“这事,你只要和我说就行了。”
石龙岗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转身走到车边,开门上车。
车,开走了。
仓里满抬头看月亮。天啊!今晚的月亮真美!难道是月半?
忙碌的一天,在时针跨过凌晨2点的时候,终于要落下帷幕了。可是对于仓里满来说,这一天,好像还缺了点什么。于是,他独自一个人走在每一块地砖都能叫出名字来的油醋街上,静静地整理这一天来颇为纷乱的思绪。他的脚,是蛮长的。身子瘦了点,此时的他,背微微有点驼。
这时,在机场高速公路上,一辆商务车朝着浦东机场的方向疾驰而去。Williams坐在后座。他看着窗外,然后拿出手机,拍天上的月亮,嘴里还在自言自语。
“What an amazing city!(多么奇异的一座城市啊!)”
Williams走了。可仓里满知道,不出一个月,他还会回来的。而高明,此刻正穿着睡衣在电脑前沉思——他,还在工作。
在稍纵即逝的大好机会已经降临的时刻,他必须在公司利益和个人利益上取得双赢。他,必须赶在Williams下一次访问之前,在总部决策还处于真空状态的时间窗内,迅速做出一系列对他自己有利的决定。因为他知道,只要稍有延迟,就轮不到他说话了。
高明起身来到阳台。他抬头看天空,然后回屋里取出手机,对着天空拍月亮。
“而当务之急,必然是对组织架构进行调整。”高明默默地和自己说了一句——他,要下手了。
高明回到电脑前。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一张PPT——“Longfly ew Chart(朗飞中国新组织架构图)”。高明看着屏幕,点燃了一根烟。
仓里满来到油醋街一号饭庄前。他驻足,看着饭庄的店面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走了进去。
大堂里一片狼藉。地上满是碎啤酒瓶和餐巾纸,桌子也七倒八歪,椅子更是上天入地。
仓里满知道千马医疗年轻的销售团队当然不会错过这每年一次的聚会。按照常规,屋顶Party结束后,他们会一起来到这家油醋街一号饭庄,继续狂欢。看起来,这狂欢刚刚结束啊!
正在收拾的女服务员秀气女走了过来。她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问:
“先生,我们打烊了。你饿了吗?可是我们啥吃的都没有了。”
原来她不认识自己!仓里满便说:“没事。我不饿。刚才这里是包场吧?”
“是千马公司的包场,每年一次,每次都像世界大战,一百多个销售员,都是疯子!”
仓里满“哈哈”大笑道:“好啊!销售员就得是个疯子!我喜欢!”
“你喜欢?我们厨师可累趴下了!刚才他们都是爬着回家的!”
仓里满又哈哈大笑。他正要转身离开,突然从门外跳进来两个穿着护士服的女孩。
“啊呀,是不是关门了啊?”圆圆脸护士说道。
秀气女忙打招呼:“对不起啊!今天有点特殊,食材全都用完了,厨师也走了。您看……”
红唇护士急了:“那怎么办啊?回去要被徐老师骂了,她点名要吃这家的豆沙油饼!”
仓里满一听就明白了。他说:“要不,你们去油醋街一号酒吧试试?酒吧刚开门呢!”
圆脸护士说:“酒吧哪有豆沙油饼?怪不怪啊!”
“嗯……这样,我带你们去啊?我去了,就有豆沙油饼!”仓里满童心大发。
两个护士交换了下眼色,又打量了仓里满一会儿,看他瘦瘦的不像是个会动粗的人,便往门外走去。
红唇护士说:“走吧!反正不远,看看他是不是吹牛。”
仓里满满脸喜悦地看着这两个护士走出店堂,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油醋街的夜色看着多少有点暧昧。尤其是这个时候,空气中的分子都好像已经静止了,但路灯投下的金黄色光晕却永远在跳动着——也许,是路人的心,在跳动?
眼看着油醋街酒吧就要到了,仓里满问道:
“你们是实习生,今晚跟着徐老师值夜班。我没说错吧?”
“没错!看来你还有两下子。那你猜徐老师为什么爱吃豆沙油饼?”圆脸护士说话很快,的确是好护士的料。
“你们徐老师脾气不好的时候就要吃豆沙油饼,一吃,她脾气就又好了!”
红唇护士一听就来劲了,好奇地问:“你啥都知道啊!那你猜,我们是哪个科室的?”
“普外科!而且是三病区!”
两个护士吃惊地面面相觑——怎么办?这个人啥都知道,会不会有问题?
没等她们反应过来,三个人已经到了油醋街酒吧的门口。只见仓里满推门而入。圆圆脸护士就要跟进去,被另一个一把拖住。
红唇护士紧张地说:“你疯了啊!穿着护士服到酒吧里!像什么样子啊!”
“是哦!别人会不会以为我是制服变态啊!Cosplay?”圆圆的脸也紧张了起来。
“算了,变态就变态!我们平时哪有机会来酒吧的!”原来还是红唇护士放得开。
“嗯!为了徐老师,拼了!”
两人推门而入。
店里灯光暗淡,看不清有多少客人。四周墙上隐约可见不少电影《教父》的海报,《教父》主题曲有一搭没一搭地游荡在空气中。片刻,大块头从吧台后突然闪现。
大块头招呼道:“晚上好!请问……”
还没说完套话,他就呆住了。仓里满立刻向他使了个眼色,说道:
“听说你们今晚有豆沙油饼?我很好奇,想着咖啡店的油饼必然不错,便来尝尝。”
大块头看了一眼刚进来的两个护士,马上意识到仓里满又在演戏了,便说:“豆沙油饼……这个,可以有。请问,要多少?我看看豆沙和面粉够不够,还有芝麻。”
“啊!原来你们是现做的啊!很好!很新鲜呐!”他特地转身和护士说。
两个护士正睁大了眼睛看着满墙的酒,没吱声。只听大块头说:
“那个,偶尔有个别特殊顾客,会突然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所以我们都要防一手!”
仓里满差点笑出来!他忍住,然后朝大块头挤了一下眼睛。大块头会意地笑着。
圆圆脸说:“那,我们要三个吧?够不够?”
红唇点了点头:“一人一个应该够了。就三个吧!”
“那行,就给我们做五个豆沙油饼!谢谢啦!”仓里满对着大块头说道。大块头应声往里屋走去。圆圆脸说:
“我们只要三个饼啊!”
“我也要一个!我也爱吃!”仓里满说。
“那也是四个呀!”红唇不等圆圆脸算明白就脱口而出道。
仓里满咧嘴一笑:“你们徐老师,一次能吃两个油饼!记住了啊!不要说是我说的。”
看着两个年轻护士红扑扑的脸,仓里满内心的一角,轻轻地滑动了一下——
20年前,陶子在病房里值夜班。她吃着豆沙油饼,显得心满意足,边吃边说:
“好吃!”
仓里满,带着田园风格的笑容,站在一边。他一会儿脱掉手套,一会儿又戴上,傻里傻气的。
这时,另一个年轻护士徐小芳急匆匆奔进护士站拿起桌上的油饼就吃。
“啊!好吃!一吃我就心情大好!仓里满,是你自己做的啊?”她歪着头问道。
“对!家乡小吃。我们那儿都会做的。”仓里满继续着他的田园式微笑。
“教我们做啊!每次吃你的不好意思呢。”徐小芳已经开始咬第三口了,“我一次能吃两个可陶子不让!她真小气!”
陶子马上说:“你不怕肥啊!我自己都吃胖了。”
说着,她眯着笑眼,看向仓里满。仓里满还在一会儿脱,一会儿戴手套,不说话。
沉浸在回忆里的仓里满突然感觉有人在戳他。
“喂!”
“喂!”
“大叔!”
“我们走了啊!”
仓里满猛然醒过来。他看见两个护士提着一只大大的食品袋欢快地正往酒吧外走去。她俩一边走一边嘀咕着:
“啊呀吓死人了!刚才那个人什么都知道!我们是不是闯祸了?”
“难道他是院长?院长也不会知道徐老师爱吃豆沙油饼啊!还一次吃两个!”
“肯定是闯祸了!反正回去不能和徐老师说这事!”
“那她要问为什么买四个呢?”
“啊呀!你问我我哪知道啊!完了完了!就说买三送一吧!”
“喂!你付钱了没有啊!”
“啊?!我以为你付钱了呢!”
“完了!都没付钱!”
“算了,要来不及了!就算那个大叔请客吧!快走!”
仓里满从酒吧出来的时候,两个护士已经急匆匆地穿过斑马线往对面油醋街医院走去了。这时,街上传来一群人的大声吵闹。仓里满远远看过去,只见领头的是酩酊大醉的赵一北。他的手里拿着一瓶酒在喊叫。
“我们,绝不散伙!兄弟们,我们……”
“即使千马散伙了,我们也跟着你,一北!”一个手下喊道。
赵一北凶狠地推了那个人一把。那人差点没摔倒。赵一北气势汹汹地嚷道:
“你说什么?!千马散伙?!你是不是疯了?你他妈的刚才吃的喝的都是千马的!”
一群人推推搡搡乱成一团。郭美歌,徐燕和胡晓丽的脸也混在里面。仓健呢?
仓里满搜索仓健的身影。但他看见了正大声嚷嚷着的郭美歌。
“美歌,对不起!今晚你受委屈了。你是好样的!”仓里满默默地念叨着。
街对面,郭美歌一把把赵一北拉出人群,扭着他胸口的衬衫不放。
“你敢在我的医院门前撒野?你不想活了是吧!朕很生气!”她瞪着赵一北。
赵一北还要喝手里的啤酒,却被郭美歌一把夺下,往自己的喉咙里灌下了好几口。
赵一北喊道:“别,美歌姐!前辈!前辈!你的医院,你的医院,臣妾不敢哪!”
突然人群里响起《不想长大》的一句唱词——
“——让我们回去从前好不好?天真愚蠢快乐美好——好~~~~~~——嗷~~~~~~——”
是胡晓丽!她手里拿着一瓶啤酒,脸上的鹰已经模糊,正忘乎所以地飚她的鹰唳高音!一帮醉醺醺的小伙子被她这歌声一撩拨,每个人都扯直了嗓门跟着她飚高音!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世界就没童话——啦啦啦啦啦啦哟~~~~~~嚎嗷~~~~~~——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耶耶耶耶耶~~~——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我就会失去他。我深爱的他,深爱我的他,怎么会爱上别的她。”
胡晓丽把身子扭成了麻花。郭美歌和赵一北也加入了合唱。墙角,仓健一个人在呕吐。
街对面,仓里满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在和自己说着话:
“晓丽,你真棒!我没看错你!你是我的雪鹰!仓健,站起来!你能帮我!”
突然,街上传来“呜呜呜——”的警笛声。有警车开来!
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横在那群人旁边。三个警察跳下了车,开始轰赶人群。
街上渐渐恢复了安静。一会儿,警车也开走了。
仓里满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们走远,然后,他抬起头来,往油醋街医院大楼的顶楼看去——仓里满知道,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没有回家。
“韩门啊韩门,20年过去了,你现在究竟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仓里满琢磨着。
此时,韩门还在办公室里。他从电脑屏幕前起身,然后走到窗前,看着黑漆漆的外面。
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韩门转头看向门口,说:
“请进!”
门,本来就开着。从韩门的视角看过去,一个模糊的人影正站在门边。韩门看着那个人向他走过来,脸上开始慢慢地堆起了笑容,眼里则充满着期待。那个人影站定了。韩门轻轻地说道:
“请坐!欢迎来到我的新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