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夜中醒过来的油醋街特别精神,尤其是刚刚过了一个周末。街上汽车已经排成了队,街边是匆匆行走的上班族。大大小小的门店,客人空着手进去,捧着早餐出来,络绎不绝。到了油醋街广场和油醋街医院那段,行人立刻分成了两拨。往左,是油醋街医院的医护人员。他们匆匆的脚步下踩出的是两个字——专业。往右,是油醋街广场的大小白领们。他们匆匆的脚步下踩出的是另外两个字——别惹我!哦,对了,是三个字。
街边两辆明黄色的共享单车向前飞驰着——对,是仓健和胡晓丽。
到了油醋街广场和油醋街医院那段,胡晓丽往左进医院,仓健往右进油醋街广场。
油醋街医院外科大楼的大堂里,胡晓丽想挤进早就满满当当的电梯,但没有成功。她翻身便走,找到楼梯,咬了咬牙,正要往楼上奔去,她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胡晓丽转头一看,是一个和她穿着同样红白两色制服的工务员胖胖饭。胖胖饭身边是一辆送饭车。
胖胖饭问:“你是新来的吧?一定是去13楼,那肯定来不及了!快,我带你从货梯上去!”
一种扑面而来的亲切感让胡晓丽感觉浑身舒坦。她笑着说:
“你咋啥都知道!”
“是去见石总吧?你爬楼梯爬到13楼不得半条命啊!跟我来!”说着,胖胖饭拽着胡晓丽就走。同时,她拿起对讲机开始喊话。
“胖头鱼胖头鱼你在几楼?快到一楼有个新伙伴要迟到了。快!你马上送她到13楼!”
不一会儿,油醋街医院外科大楼13楼货梯的门开了。胡晓丽糊里糊涂地走了出来。她回头想打招呼,电梯门已经关了。胡晓丽推开仅有的一扇门,走进了病区过道。这是一条长长过道的尽头。胡晓丽看见有大约10名穿着红白制服的工务员分两边贴墙站着。她一出来,正好站在队伍的一头。让她惊奇的是,居然有一个人,穿着全套西装,在一队工务员面前曲膝俯身在地,侧着头,不知道在地上看什么——他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没人搭理胡晓丽。所有的工务员都紧张地看着地上的那个人,貌似在等待考试分数的揭晓。
一会儿,那个人站了起来。胡晓丽定睛一看——那不是石龙岗石总吗!
石龙岗瞥了胡晓丽一眼就转过头去了。胡晓丽刚要张嘴喊他,就听见石龙岗大声地说:
“十三病区过道地板检查合格!今天的查房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工务员们一下子喜笑颜开,一个个拍着手离开了。石龙岗这才看着胡晓丽。胡晓丽忙打招呼:
“石总!”
“你迟到了。你错过了我的查房。怎么,昨晚又喝醉了?”石龙岗一本正经地说道。
“对不起,石总!上海的天亮得这么早,可我的身子骨还以为在磊矶村呢!”
“也就是说你的脑子已经适应上海了?还身子骨在磊矶村。别叽叽歪歪的啦,我知道是因为那天喝酒喝得过头了。过完了一个周末也还没醒吧?我们磊矶村来的就是喝不惯这里的啤酒。都一样,我也是。”
“嘿嘿!对了,那天您也没少喝,今天还是一大早就来查房啊?佩服!”
“习惯了,就是被上了全麻,也会准时醒过来,比闹钟还准!所以我不用闹钟。”
两个人沿着过道走着。过道两边是一间间的病房。石龙岗开始介绍道:
“一个病区有10间病房。医生7点半查房。周六周日也查房。在这之前,我查房。”
胡晓丽惊呼:“哦!那您岂不是没有休息天?”
“我不需要休息。休息比工作还累。”
“我刚才看见您趴在地上。您查房是趴在地上的啊?”胡晓丽藏不住好奇心。
“趴在地上从侧面看地板是否有污渍。一次就能检查一大块地板。不信你试试?”
这时他们正走到护士站前。胡晓丽作势就要往地上趴,马上被石龙岗拉住。
“喂!护士会以为你晕厥在地马上给你打肾上腺素啊!还做人工呼吸!你傻呀说趴下就趴下!”
胡晓丽站稳了问:“那你趴在地上护士怎么不来抢救?”
“我一个礼拜要趴下好几次呢!她们即使上当也只上当一次啊!”
“那,万一哪次你真的是晕倒在地,她们不就会见死不救了吗——狼来了?”
“真的晕倒是四脚朝天好吧?哪会有我检查地板时那样规矩的动作?”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出了病房。有身穿红白制服的工务员和石龙岗打招呼。
这个时候,仓健已经来到了千马集团办公室的外面。他站在紧闭的玻璃门前,往里探头张望。里面没有人影。他心里嘀咕道:
“才7点就让来办公室!也没给个门卡啥的,这怎么进去啊?里面有没有人?”
他看见门边有一个按钮,便不假思索地按了一次。里面响起“叮咚——”一声。
片刻,小美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仓健在外面,小美按了墙上的一个钮。门开了。
“仓健早啊!进来吧,我先带你在办公室里兜一圈,一会儿仓总他们找你。”
“好嘞!谢谢你小美姐!我还以为我记错了呢,现在才7点!”仓健说着进了办公室。
在仓里满办公室里,万国,一如既往,站在吧台前,叮叮咚咚地摆弄着他的老酒。
仓里满坐在他那空无一物的办公桌后面,双手合十,抵着下唇,身子随着转椅左右转动。
“你说昨天油醋街医院有一个眼睛被雪鹰弄伤的病人?”仓里满问道。
“是的。我把严教授喊来了。他确定伤口和10年前那次一样,是雪鹰弄的。”万国说。
“严教授?还有谁知道?”
“郭美歌也看见了。她当时和我在一起。不过她没听见我和严教授的谈话。”
仓里满松了口气。他把双手放到扶手上,一边继续在椅子里左右转动一边说:
“我记得10年前那些雪鹰应该都送回磊矶村了吧?难道是它们在这里留了后代?”
万国拿着一杯威士忌走了过来,说:
“雪鹰能活六七十年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说是后代,倒也未尝不可。”
“我看这事就这样吧!我也不可能再出去捕鹰。这么大的一个城里有鹰,也没什么奇怪吧?”
万国喝了一口威士忌。仓里满又追问道:
“你说呢?”
万国点了点头。仓里满又问:
“你有治疗吗?我看你每天喝的酒越来越多了。”
“在试呢。酒精成瘾这事,要彻底治好,一个字——难!”万国看着手里的酒杯。
“你是一个意志力很强的人,能行。要不然,你干脆去住一次医院彻底戒了?”
“没那么严重吧?我每天喝的酒,也没越来越多。我看着呢,能控制。”
“每次看你喝酒,不知为什么,我都会有一种负罪感。你为我付出太多了万医生!”
万国没吱声。他把酒杯举到唇边正要喝,想了一下,停住了。然后他走回吧台搁下酒杯。
仓里满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这时传来敲门声。门开了,是小美。
“早上好,仓总!万总!仓健来了。”
说着,她侧身让仓健进来。然后她带上门,离开了。
仓里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边伸出双手做拥抱状,边走向仓健,嘴里发出了热情的呼喊:
“仓健!早安!睡得好吗?那天你是不是喝多了!”
仓健颇为勉强地和仓里满做了个拥抱的动作——他哪习惯这样的打招呼?
“万总!”仓健招呼道。
万国拿着一杯水走了过来,说:
“坐吧,仓健!喝水。欢迎你正式上班!”
仓里满莫名其妙地摇着头,拍着仓健的肩膀让他坐在办公桌前,问:
“你家晓丽呢?”
“刚才就去石总那儿报到了。她想跟着石总学后勤那块。后来万总就给安排了。”
“很好!我也是工务员出身,以后倒是可以切磋切磋。我最拿手的就是拧拖把!”说着,仓里满做了个双手狠狠拧拖把的动作。仓健忙说:
“那您得教教她!她除了尖叫啥都不会。”
仓里满摆了摆手,不满地说:“唉哎!男人在外,不能说自家老婆的坏话!记住!”
仓健喝了一口水,心里默默地嘀咕道:
“你没老婆才说这种风凉话!”
仓里满又问:“那你呢?想好没有要学什么?万医生也在,他啥都会。”
仓里满“呵呵”笑着向一直没吱声的万国投去一道眼光。万国这才醒了过来,说道:
“跟着黑子吧,仓健,你跟他学开车。”
“我听你的,万总!”仓健话音刚落,仓里满又不满了。
“你呀,要和你老婆一样,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要老说’我听你的’这样的话。嗯?”
万国忙圆场道:“你满叔的意思是即使你听了我的也不要说出来!”
仓里满被万国的这句玩笑话逗乐了。万国也笑了起来。气氛有所缓解。
万国说:“仓健今天就有任务了。下午你跟着黑叔去机场接一个人。这个人你也认识。”
仓健诧异地问:“我认识?谁?”
“就是你们的章警察,章颐。”万国刚说出口,仓健就欢呼起来:
“章警察回上海了?没听他说起过啊!那天他还来我们的婚礼呢!”
说着,他偷偷看了一眼仓里满,见仓里满没吱声,仓健的兴奋劲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万国继续说:“你把他接到油醋街一号饭庄。我和你满叔在那里等他。”
仓健貌似还没弄明白怎么章警察突然来了,只是频频点头。
“你去找黑叔吧仓健。让小美陪你去。”仓里满面无表情地说道。
仓健起身。他看了看仓里满,发现仓里满并没在看他,就跟着万国走向门口。
仓健离开后仓里满意犹未尽地又嘟囔了一句:
“一惊一乍的!”
“让黑子调教调教吧,应该能行。不急。”万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