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已经颇有起色的仓里满,正踌躇满志地坐在酒吧里和石龙岗喝酒。
仓里满醉醺醺地说:“你绝不是在医院里打杂的,龙岗!你是我的首席情报员!”
心灰意冷的石龙岗闷闷不乐地喝着酒,没吱声。仓里满继续说:
“你的千马后勤公司也不是环卫公司,而是中央情报局,是千马的CIA!你懂吗!”
石龙岗大着舌头说:“哥,我还是回磊矶村吧哥!”
仓里满招呼在吧台另一边的大块头过来——当然,那是10年前的大块头。
仓里满说:“你,给我们10杯千里马……”
“什么?千里马?对不起先生……”大块头支吾道。
“不是,那什么,什么马?”
“人头马!”大块头反应了过来。
仓里满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对对!就那个,来10杯!快点的!10杯一起上!”
“XO啊?10杯?你们两个?”
“不管什么O都OK啦!快点的,磨磨唧唧!”仓里满烦躁了起来。
大块头颇为不屑地离开了。仓里满瞪着他的背影,气呼呼地喘大气,说:
“没有礼貌!看我马上把这酒吧买下来,第一个就让你滚蛋!”
石龙岗说:“哥啊!你还要喝10匹马呀?你都有千马了,一千匹马呀!还不够?”
“龙岗啊!我就缺你这匹马了!我用那一千匹马换你这一匹我都愿意啊!”
这时,大块头端来了10个窄口胖肚,盛着1盎司XO的白兰地酒杯放在仓里满面前。
仓里满高兴地喊道:“来了来了来了!10匹马都到齐了!龙岗!”
大块头看着两个东倒西歪的人,摇着头走开了。仓里满拍着石龙岗的肩膀,说:
“龙岗,你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抹地,不是送饭,也不是他妈的看大门。”
“那还有什么啊,哥?”
“我要你收集医院的情报!情报!你明白吗?来,喝下第一匹马再说!”
两人糊里糊涂地各自喝下了一杯XO。
石龙岗砸吧着嘴说:“妈的这匹马还挺烈!”
“我要你告诉我,医院里,每一个医生,和护士,他们喜欢用什么耗材,啥牌子的!”
石龙岗不解地问:“什么是耗材?”
“耗材就是医院里每天要用的医疗器材,比如针啊,尿管啊,敷料啊,还有就是导管!”
“那不是他们每天要用的东西吗?都得我们去领,还不能断!一断货护士长就急!”
“聪明!这就是医院的柴米油盐!你要告诉我,谁谁用了多少柴,多少米……”
“谁谁用了多少油,多少盐……哈哈哈哈!我怎么知道?!”石龙岗大笑了起来。
“你团队里的兄弟,不是每天都要去设备科领耗材的吗?让他们每天告诉你就行了。”
“让他们?我知道每天一早,护士长就会开个单子让他们去领货。可他们怎么……”
“单子上是不是有耗材名称?是不是有数量?是不是有品牌?”
石龙岗貌似有点明白了:“你是让他们把这些情报记下来,然后告诉我?然后我告诉你啊,哥?”
仓里满高兴地一拍掌:“没错,兄弟!你有点开窍了。”
“哥!你是卖导管的,我就给你导管的情报不就行了你要知道那么多其他的情报干嘛?”
仓里满把十只酒杯拢在一起,说:“来,龙岗,看看这10个杯子,有啥不一样?”
“没啥不一样啊!不就是有2个空杯子吗?还有8个没喝呢。”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拿一杯再喝,却被仓里满的一只手挡住。
“别急,龙岗!比如,每个酒杯代表一位用我们导管的医生,我是说比如……”
石龙岗笑了:“医生是马呀?刚才不说是10匹马……”
“现在是10位医生。他们每天会用到我们卖给他们医院的朗飞公司的导管。”
“那这2个空杯子呢?难道这两位医生已经不用我们的导管了?”
“聪明!这两位空杯子医生,原来用我们的产品,可突然有一天,他们不用了!”
“为什么?因为喝酒了?”石龙岗貌似很生气地说。
“因为有另外一家厂商的另外一个牌子打入了这家医院!”
“空杯子医生被对手抢走了?我们的生意不就少了吗?你长脚不就成坡脚了吗?”
仓里满举起一杯酒递到石龙岗鼻子底下,又拿起另一杯酒,说:
“我们再喝一杯——嗯,这个……”
石龙岗忙说:“我不敢喝!这是医生啊!你要喝医生呀?”
仓里满恶狠狠地瞪了石龙岗一眼,“咕咚——”一声一杯酒下肚。石龙岗只能跟着喝了一杯。
“看,现在有4个空杯,也就是有4个医生已经开始不用我们的产品了,龙岗!”
石龙岗愣了片刻,随即他招呼大块头过来。大块头心照不宣地拿着一瓶XO走了过来。
石龙岗看着大块头手里的酒瓶说:“呀!你真有才呀!知道我喊你过来干嘛!倒上!”
大块头把那瓶所剩无几的XO搁在吧台上,看了看仓里满,然后看石龙岗,说:
“两位先生,这是本店今天剩下的所有XO了。您看……”
石龙岗不耐烦地说:“都是我们的了!倒上!”
大块头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只新的酒杯就要倒酒,被石龙岗止住。他指着刚才的空酒杯。
“就倒在那个空酒杯里!”
大块头解释道:“先生,我们的规矩是不能用已经用过的酒杯倒酒。”
石龙岗又指了一下空酒杯:“倒上!我俩玩游戏呢!不会差你的钱,刚才10杯,先记上,有一杯算一杯!”
仓里满斜着眼看着大块头在一只空酒杯里倒上1盎司,然后伸手制止了他继续倒第二杯。
“可以了。一会儿再倒。”仓里满说。
大块头拿着那瓶XO掉头走了。石龙岗看着新倒的那杯酒,然后看向仓里满,说:
“你看,这不又抢回来一位医生吗?现在只有3位医生不用我们的产品了!”
“干得好,龙岗!你刚才为什么不让他用新的酒杯倒酒?”
“用了新的酒杯就超过10杯了么!一家医院有多少医生是有定数的,不能超!”
“那么,你为什么不让他在已经有酒的杯子里倒酒呢?”
“一杯装多少这个什么马的酒是有规矩的,是行规,不能随便加。”
石龙岗发现仓里满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便继续说道:
“所以我想,医生也不能想用多少导管就用多少导管,他们也有规矩,有行规么。”
仓里满的眼睛开始发亮了:“所以呢?”
“所以,我认为,最有效的方法是把失去的空杯子医生再夺回来!”
“所以呢?”眼睛更亮。
“所以首先我要知道是哪一只酒杯空了,也就是空杯子医生在哪里!”
“只有这样你才能准确地让酒保把那只刚刚空出来的酒杯重新倒上酒!对不对!”
“没错,大哥!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得到那些情报了,而且要每天知道!”石龙岗真懂了。
仓里满说:“柴米油盐,不是吃我的,就是吃别家的。而我,就是要知道谁在吃别家的。”
“因为你确信你的柴米油盐是市场上最好的?别家的都不如你?”
“不错!我是老字号,而且朗飞的品牌在全世界都是最畅销的。这个可以信。”仓里满得意起来。石龙岗看着一桌子的酒杯,说:
“啊!我本来想一下子把4只空酒杯全都倒上呢!被你拦住。是啊,得一步一步来。”
仓里满的脸上慢慢堆起了满意的笑容——等等,他是没醉吗?
石龙岗看见仓里满笑了,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也没醉?好吧,两个人心照不宣。
仓里满问:“所以,你还要走吗?”
“不走了大哥!我跟着你干!我觉得你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跟定你了!”
“所以,你现在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仓里满趁热打铁。
“招兵买马!迅速增加人手!既然你是一头做大事的老虎,那我也就不装咖菲猫了!老家村子里有的是人,只要我回去一招手……”
说着,石龙岗就要拿刚刚倒上的那杯酒喝,被仓里满拦住。随即,仓里满自己拿起了那杯酒,然后他把另一杯酒递给石龙岗。石龙岗有点不解其意地接过了酒。
仓里满说:“龙岗,你已经会玩那个游戏了。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一起做事。”
“妥了!我马上去村里招人。干这活,必须是自家人。”
说着两个人哈哈笑着喝干了杯中酒。大块头远远地看着两个人,手里还拿着那瓶XO发愣。
“呣!好酒!可惜那个酒保有点讨厌!”仓里满咽下一口酒说。
“你把这家酒吧买下来吧,然后把那个酒保炒掉不就完了?”
“买买买!然后在墙上都贴上《教父》的海报,天天放《教父》的音乐!怎么样?”
说着,仓里满远远地看向大块头。大块头举起手里的酒瓶,貌似在问——还要吗?
这时,突然传来胡晓丽的声音。
“我猜那家酒吧就是这间油醋街一号吧?对不对?”
石龙岗脸上写着的回忆马上消失了。他摇了摇脑袋,从10年前回到现在——他和胡晓丽正坐在油醋街一号酒吧里。现在是酒吧休息时间。屋里的桌椅都叠着。屋里昏黑一片,依稀能见墙上《教父》的海报。
两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吧台前,看着吧台上方一排排倒挂着的酒杯。
石龙岗说:“对的,就是这间油醋街一号。后来老板买下来给高南管理了。”
“那,那个酒保呢?真的被解雇了?”胡晓丽倒还想着大块头。
石龙岗拿起一只空酒杯在手里玩着,说:
“没有。他一直在这间酒吧里,现在是店长。你晚上来的话我可以介绍你认识他。”
“啊?满叔不是不喜欢他吗?”胡晓丽颇为好奇。
“是不喜欢他。不过,后来他说那个酒保是一个诚实的人,他没有在XO里兑水。”
“兑水?什么意思?”
“老板自己喝了那杯最后倒上的酒,就是为了看看里面是否兑了水。结果发现没兑水。”
胡晓丽“哦”了一个唇形,默默地点头。石龙岗继续说:
“即使知道马上就要没酒卖了也绝不兑水——这,都被老大看在眼里。”
“哦!他真是狡猾狡猾地!暗暗做一些动作别人根本猜不透,却另有深意。”
“对啊!他说他喜不喜欢那个酒保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酒保有底线。他看重这个。”
“底线……”胡晓丽若有所思起来。石龙岗说:
“他说一个人的底线是天生的,改不了,而其他的,如果你不喜欢,都是可以改的。所以,一个人的底线最重要。”
“你不是说你俩都喝醉了吗怎么还那么清醒?醉得像两条狗——这是你自己说的!”看来胡晓丽的一个绝招就是突然转移话题。
“我俩都没醉!我先装醉,他跟着装。他就是这样,明知道是骗,也会陪着你玩下去。”
胡晓丽摸了摸左脸颊上的伤口,无语——自己伤口的秘密,哼!不可能有人知道!
“当然,只有他认为你有价值的时候才会陪你玩。”石龙岗又说,“所以,你得有价值。如果没有……”说着,他举起手里的空酒杯对着光线转动。他的眼睛眯着,貌似在检查酒杯是否有污渍,“……那就得学会给自己创造价值!”
胡晓丽不住地点头。
另一边,在油醋街饭庄里,杨高南正带着黑叔和仓健在爬楼梯。这是饭庄里的一个内置楼梯,很窄,很陡,很旧,还是木头的。三个人走在上面,楼梯不断地“嘎嘎”作响。走在最后面的黑叔说道:
“仓健你看,我们不从大堂上楼,不坐电梯。这条楼梯是专用的,别人不知道。”
杨高南问:“老板把仓健交给你带了?”
“没错。让我带呢。”黑叔说。
杨高南回头看着跟在后面的仓健,说:
“让你跟着黑叔,那是老板器重你呢!你可得用心,处处是学问啊!”
仓健忙说:“知道了,杨总!我也会跟您学!”
此言一出,杨高南连连摆手,一脸惊慌地停下了脚步,说道:
“别别别!不能说这种话!跟着黑叔,就跟着黑叔学!你只能听你师父的,明白吗?”
杨高南剧烈的反应让仓健有点不知所措,便回头看了一眼黑叔。只听黑叔说:
“别吓着他高南!孩子挺聪明的,让他慢慢学。”
片刻,三个人都爬到了三楼。杨高南领着黑叔和仓健沿着一条窄窄的过道来到一间包间外。
杨高南推开包间的门,众人进屋。里面无比宽敞。一张可以坐20个人的大圆桌格外醒目。
黑叔说:“仓健,这就是我们老板的包房。其他人不能用。”
“满叔的专用包房?”仓健挺好奇。
杨高南笑了。黑叔则一脸严肃地看着仓健,说:
“以后不能再喊满叔了。忘了你是老板的堂弟吧。你现在是千马集团的员工。明白吗?”
仓健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他还在四处张望——精致的装潢亮瞎了他的眼睛!
“你不用担心点菜的事情,这个杨总会关照。不过,你必须知道老板和客人喜欢什么菜。”黑叔看着仓健东张西望的样子,想着让他尽快进入角色。这时,杨高南不知从什么地方拿来了一本厚厚的精美菜单,递给黑叔。黑叔接过,然后看了看手表说:
“现在正好是9点,是办公室小白领正式上班的点。仓健,来,坐下,我们也上班了!”
仓健这才收起好奇的眼睛,坐到黑叔旁边的椅子上。黑叔在圆桌上摊开那本菜单。
“我们一一过一过这本菜单。这可都是我们杨总的登峰造极之作啊!”
杨高南在一边得意地呵呵笑着。仓健却已经颇有脑力不支的感觉!
突然,无精打采的仓健两眼放光地叫了起来:
“我知道章警察爱吃什么!菜单上有吗?我找找!”
杨高南一听,一把把黑叔从椅子上拖了起来,然后拉到一边,惊讶地问道:
“是章颐?晚上来的是章颐?他回来了?”
黑叔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杨高南不吱声了。一秒,两秒,三秒……终于,黑叔轻声说道:
“我怎么也有种不祥的感觉……”
杨高南和黑叔面面相觑。他们背后,仓健正趴在大菜单上仔细地寻找着章警察爱吃的那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