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美歌手里提着大黑包快步走进了油醋街医院外科三病区。突然，从挂着“15-18床”牌子的病房里冲出来头戴一条杠护士帽的护士长许佳芬。她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尖利的哭喊声还有一阵稀里哗啦的拉扯声最后以“嘭——”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结束——有人从里面把病房门关上了！

正走到这间病房门口的郭美歌刚启动往里探头张望的动作便差点被重重关上的门撞了鼻子。她一缩脖子，然后转头看着紧张而去的护士长的背影，心里已经明白了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快步跟着护士长走进护士站里面。许桂芬也看见了郭美歌。

“呀！美歌！我忙死了！15床，我们正琢磨要插中心静脉导管呢！”

郭美歌问：“败血症，病人血压怎么样？”

许桂芬打开一只锁着的柜子，拿出来两支针剂，然后仔细地检查上面的标签。

“血压不稳啊！输液还慢得要死！本来要转ICU，这下也不能动了，怕路上掉血压！”

“要大量补液！肖主任在里面吗？”郭美歌看向紧闭着的病房门问道。

许桂芬匆匆地往外走，手里像宝贝似地紧紧握着那两支针剂。

“在的在的！你进去吧。不过那个家属很难沟通，肖主任正头痛呢！”

郭美歌快步走向那间病房。正当她要推开门的一刹那，“咵啦”一声门开了。随即一个动作泼辣的女子从里面大踏步地走了出来，看也没看门口站着的郭美歌就直接把她一掌推开！在郭美歌被推得原地打转的片刻，泼辣女已经像一堵墙似地挡在护士站前面了。

郭美歌中了一掌后连续完成了一组“向后转！弯腰！向脚趾头看齐！”的动作。这时的她，弯着腰，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时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从亭亭玉立一刹那就变成弯腰插秧状的。当她听见泼辣女高嗓门叫嚷的时候，郭美歌还不能自如地指挥自己的腰板直起来。她只能继续看着自己的脚尖旁的那片地板，和地板上被丢落的大黑包，盘算着怎样把这个插秧的动作保持得完美一点。就在这时，郭美歌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双男人的黑皮鞋！

泼辣女在喊：“我要见你们院长！打电话喊你们院长过来！搞什么搞！要死人的啊！”

郭美歌看见那双皮鞋的头正对着自己的鞋尖便意识到有一个人正站在她的面前，而且站得很近！于是，她缓缓地，努力不失优雅地抬起头来。她看见——

韩门，身着休闲西服，正站在郭美歌面前向她伸出手臂——他要扶她！

郭美歌一副“这个人好面熟”的表情，可是此时不容多想。她把自己的一只胳膊搭在韩门的手臂上，借着他的力量慢慢直起腰来。突然，一阵酸痛使她的脸立刻扭成了小笼包！那是一只饱满的小笼包，因为如果此时你扑上去咬一口，一定会汁水溅满脸——那是她的眼泪！

泼辣女还在冲着护士喊：“你打电话呀！喊你们院长过来！我要投诉！”

“是谁要见院长？”韩门大声地问道。

泼辣女马上朝这边看过来。护士们也齐齐地把目光从泼辣女身上移到这边来。这时所有的人都看见好一幅霸气大叔暖暖呵护受伤御姐的美图！泼辣女和所有护士都欣赏着这场景，空气暂时安静。

郭美歌却已经被韩门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这是个凶神！她猛地把自己的手臂收了回来。

韩门看了看能勉强站直了的郭美歌就不再理她。他慢慢朝护士站前的泼辣女走去。

“是你要找院长吗？我就是院长，而且是今天的行政总值班。你要我帮你什么？”

韩门一边说着一边笔直地走到泼辣女的鼻尖外一寸才止步。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貌似在问——要斗嗓门吗？

泼辣女有一点点发怵，不过她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是院长？不像么，院长不穿白大褂的啊？你……”

“我看病人的时候会穿白大褂，现在我是以行政人员的身份和你说话。除非——”

说着，韩门把挂在裤腰上的一张门卡猛地推到泼辣女的眼前——是真的眼前！都快碰到对方的眼睫毛了。门卡上有照片，还有名字。可是显然由于离得太近，泼辣女虽然睁大了双眼也没看清。韩门的手一松，那张门卡又“啪——”地一下自动缩回到他的裤腰上。这个动作一气呵成，可以归类为——好吧，酷。

“——你是病人！”韩门这才说完了整句话。

泼辣女第一次被呛了个满胸满怀，居然没法反驳，气得干瞪眼。这时，肖主任急匆匆地从病房里出来了，几个学生模样的实习医生跟着。看见韩门，肖主任忙说：

“韩院长！你要不要先看看病人？”

韩门一摆手，“不用！你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是外三的主任，治疗方面你说了算，谁也无权干涉！”说着，他看向泼辣女。貌似不甘心就此失去话语权，泼辣女鼓了鼓勇气说：

“他们乱搞！盐水也滴不进！哪有这样治疗的还要他说了算？！”

韩门看着她不说话。现场顿时寂静得可怕。有几个病人好奇地慢慢靠近过来。

一秒，两秒，三秒……终于，肖主任开口了。

“韩院长，要不，我们进办公室谈？”

韩门却对着一个实习生说道：“同学，麻烦你把手机拿出来。”

实习生说：“老师，我们查房的时候是不可以带手机的。”

“是吗？很好！”韩门故意扯满了嗓门说道，“肖主任带教有方，可见一斑哪！护士长！你的手机？”

实习生和旁边的一个同学窃窃私语道：

“是医学部规定的不能带手机。不是肖主任……”

那同学扯了一下实习生的白大褂，示意他不要讲话，认真听老师吵架。只听许桂芬喊道：

“哦！啊呀，我手机放哪儿啦？”

她一边掏口袋一边转身欲往里走。这时，韩门看见一只拿着一部手机的手伸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

“用我的吧！”

韩门侧头一看，是郭美歌。她脸上满满地写着镇定，貌似准备好了要和他一起演一出戏。

“谢谢你！麻烦你帮我录一下音，可以吗？”韩门说道。

这是刚才那个凶神院长吗？温柔的语调能让心电图上蹿下跳！或者，走直线……

郭美歌多机灵一个人啊！她开始摆弄手机，可是并不着急，而是来来回回地滑着屏幕。

泼辣女有点紧张，“你们要干嘛？”她问。

“我们要录下你对我们治疗方案的指责。当然，我可以称之为‘投诉’，作为证据。”韩门不紧不慢地说。

“提意见还不行啊？不都是为了病人吗？”泼辣女的声音有点虚。

郭美歌还在滑屏幕。

韩门说：“我们会根据你反应的情况进行调查。事后，如果事实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那么不是你投诉我们的问题，而是我们会去法院告你。注意，去法院可不是‘投诉’！”

说着，韩门正视着泼辣女的目光突然朝她身后歪了一下。

泼辣女说：“我怀疑你们滥用器材，和器材供应商有，有……”

她看见郭美歌还在滑手机，胆子便壮大了起来，继续说道：

“……有不正当交易！”

所有人都惊呆了！全部的眼睛都看着泼辣女，然后又转向韩门。韩门没有动。

“一会儿要插导管，一会儿什么切开，一会儿又说要穿刺骨髓！穿刺骨髓啊！”泼辣女激动了起来。郭美歌慌张地把手机伸到泼辣女的面前，弱弱地说：

“你说什么？能不能请你再说一遍？”

泼辣女一把推开手机，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说：

“一点都不利索，还录音呢！我说完了，不会说第二遍！切，你就是什么销售代表吧？”

郭美歌并没有理会泼辣女的问话，而是哭丧着脸对韩门说：

“对不起！太慢了，不是我，是手机太慢了……要买新的了……”

韩门却露出一脸坏笑！他看着泼辣女的目光再次朝她身后歪了一下。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泼辣女刚才的说话声！

“我怀疑你们滥用器材，和器材供应商有，有……有不正当交易！”

是录音！是泼辣女身后发出来的声音！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她的身后，发现——

护士长站在泼辣女身后，手里举着手机，在播放录音！只听录音还在继续：

“一会儿要插导管，一会儿什么切开，一会儿又说要穿刺骨髓……”

泼辣女目瞪口呆！她朝韩门投去愤怒的目光——这个神经病院长还挺会闹！暗度陈仓啊！

韩门说：“我们把你刚才说的话作为‘举报’来处理。现在，请你跟我来，还有肖主任。”

说着，他自顾自地朝办公室走去。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大声地嚷道：

“护士长！麻烦你登记一下刚才围观的病人。他们都是目击证人，我需要。”

护士长会意地点了点头。围观病人一下子做鸟兽散！郭美歌看着这一幕，笑着摇头。这时，她发现韩门正在看着自己。

“还有你，请你也来一下办公室好吗？我们可能需要你的帮助。”韩门说道。

郭美歌诧异地问：“我？”

“对！你有时间吗？不会耽误你太久。”

郭美歌一下子恢复了霸气！她整了整职业装，挺直了腰板——天啊！还是很酸！很痛！但是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昂着头朝韩门走去。

医生办公室里，韩门，肖主任，实习医生，护士长，郭美歌，还有泼辣女都站着。实习医生拼命地记着笔记——难道在记录刚才老师吵架的桥段？

韩门说：“肖主任要用一种目前刚刚开始推广的新技术，目的是提升输液速度，进行大容量补液。”

“为什么？”看来泼辣女已经恢复了平静。

肖主任刚要回答，却被韩门伸手止住。只听韩门说道：

“因为患者的外周血管已经全部塌陷，如果放置中心静脉导管又有继发感染的风险。”

“所以这是你认为最好的治疗手段，即使是新技术？”

“这是肖主任的决定，不是我。”

肖主任看了韩门一眼——既然是我的决定又为何不让我说话！他又一想，算了，人家是院长，有资格任性的。护士长也看了韩门一眼。郭美歌则一连看了好几个人。韩门继续说：

“肖主任的职责是给这个病区的患者提供最佳的治疗。我只是过来协调，因为你有意见。”

“那她为什么在场？”泼辣女指着郭美歌问，“她是不是卖那个新技术产品的销售代表？是哪家公司的？”

郭美歌摆出面对销售反对意见的时候该有的那种专业姿势。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韩门就抢先说道：

“这位是负责我们医院这项新技术推广的女士。目前我们需要她的协助。你有什么意见？”

“她又不是医生！”

“所以她不是操作者。即使肖主任也没有操作过这项新技术，所以……”

“所以你们拿我们家的做试验？！”泼辣女又来劲了。

“事实上，让医生在自己身上做试验的，恰恰是这位女士！”韩门指着郭美歌说。

众人把目光投向郭美歌。实习医生也停下了笔，看着这位刺骨女神。郭美歌则一脸疑惑——他是怎么知道的？

韩门继续说：“我们医院第一例就是急诊科葛主任做的，是我亲眼所见，效果非常好。”

郭美歌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那天在急诊室帮我拿包包的那个人！原来他是院长！

“我可以打电话给葛主任，让他现在就上来帮助肖主任一起操作。你放心！”韩门对泼辣女说。

郭美歌正在回忆自己在抢救室里朝韩门挤了一下右眼的情景。她分明看见当时韩门没有把持住，微微张嘴倒吸了一口冷气的样子！哈哈哈哈！这个人原来是院长！不，肯定是新来的副院长所以自己才不认识。

郭美歌差点笑出声来。可是现在不能笑！她看见泼辣女还在犹豫不决。韩门说：

“时间不等人。病人随时有休克的危险，请你马上做出决定！”

泼辣女看着神色坚定的韩门，终于点了点头。

韩门马上喊道：“护士长！”

许桂芬会意：“知道了！我马上打电话给葛主任，并做好手术准备！”

说着，她急匆匆地开门走了出去。

郭美歌说了一句：“我去准备器械！”然后也急匆匆地开门走了出去。

实习医生收起笔记本，走到旁边的办公桌上操作起了电脑。

肖主任对泼辣女说：“一会儿你过来一下，我和你谈谈手术的情况，需要你签字同意。”

说着，他开始指点学生们准备文件。

现在，只有泼辣女和韩门大眼瞪小眼了——说实话，韩门的眼睛的确是小的。

“谢谢你，院长！”泼辣女说。

“治疗方面你就交给肖主任吧！既然来到我们医院就要信任我们的技术，不折不扣地信任！”

“那，那个录音……”泼辣女试探着问道。

“既然你已经举报，相关人员会来找你了解情况。你等着吧！”

一听此言，泼辣女顿时慌了：“我撤销举报！”

“不行！刚才很多病人都听见你说的话了，怎么可能撤销？如果你要撤销……”

“怎么样？”

“如果你撤销，就说明你在诬陷，而且病房里有那么多人听见了，那我就得告你了！”

“你，你怎么……”泼辣女突然明白自己远远不是韩门的对手，连话也说不清了。

“所以，你还是继续举报吧！举报不实，总比诬陷要好。你说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泼辣女几乎崩溃。

“因为，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的医院里说不负责任的话。你必须为你所说的和所做的付出代价！”

终于，泼辣女害怕了！她带着惊恐的目光看着韩门——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韩门没有理会她，而是转身打开了门大踏步地走了出去。泼辣女一直看着韩门的背影，直到听见肖主任在喊她：

“请你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