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路高架上,黑色奥迪车向着机场方向开去。黑叔开着车,仓健坐在副驾驶座上。
“看来你和章颐,你们的那个章警察还挺熟的啊!”黑叔说。
“我也看出来了,你和他更熟。”仓健说,“还有杨总,你们都是元老级别的。”
“呵呵,没错。我们都已经有20年的交情了。”
“可章警察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啊!而我们都是磊矶村来的,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你是说我们几个啊?没错,都是一个村子来的,除了万医生万总。哦,还有章颐,当然。”
“对啊!我对万总也挺好奇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医生,挺斯文的。”说到这儿仓健猛然想起那天在屋顶party的门口万国对自己很凶,便加了一句,“我是说大多数时候。”
“什么就像一个医生!他就是一个医生,外科医生!而且是油醋街医院的外科医生!”
“藏龙卧虎啊!”仓健不禁瞪大了眼睛,“那你呢,黑叔,弄不好你也大有来头哦!”
“我?呵呵,我不是大有来头而是光榔头!”说着黑叔抬起右手搓了搓自己的头皮。
“啊?光榔头?”
“上海话,就是秃顶的意思。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晚上经常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和医生护士过不去。他们都喊我光榔头,看见我就皱眉头!都说我‘触气’!”
“呵呵,有意思。嗯……我脑洞一开,貌似知道了你们的故事。”仓健又要抖机灵了。
“哦?”黑叔本来以为仓健要问“触气”是什么意思呢。看来这小伙子对于他们的陈年往事更感兴趣。果然,他听见仓健在自言自语。
“万总呢在医院里做医生。仓总呢,在医院里拖地。”
黑叔忍不住咧嘴笑了。仓健继续嘟囔着:
“然后,章警察呢,在医院里巡逻,抓坏人。维持秩序。”
黑叔继续笑。
“你呢,黑叔同志,我猜你应该就是在医院里捣乱的那个人!对吧?”
黑叔终于哈哈哈哈地笑出声了。仓健突然侧过身指着黑叔说:
“所以章警察应该就是你的死对头!然后你被仓总收了,对不对!那么章警察呢……”
“没错。我被老板收了。”黑叔说。
“那章警察是个什么意思?也被仓总收了?应该没有啊……难道是他收了仓总?”
“一会儿你自己问他吧!”黑叔笑着说。
高架路上出现了拥堵。奥迪车慢慢地跟着前面的车挪动。仓健看着高架上大大的指示牌。那上面写着——虹桥机场2号航站楼。
“上海有几个机场啊?还2号航站楼,什么啊?”仓健问道。
“虹桥机场是市内的,不远,主要是国内航班。浦东的远,大多数是国际航班。”
“下次我也坐飞机!黑叔,你要来机场接我!”
“呵呵,那你还不如坐雪鹰来呢!”
黑叔话一出口就知道不该说!他那张本来笑呵呵的脸也紧张了起来。
“什么?”仓健问。
“没什么!这个,那什么,你觉得章警察怎么样?”黑叔马上扯开话题。
“是个不错的人啊!来我们那儿的派出所支边,听说教了那些傻瓜蛋很多知识呢!”
“你爹喜欢他吗?我知道你爹这个人不好处,很难喜欢一个外地人,尤其是上海人。”
“我爹可喜欢章警察了,说他没架子。我结婚那天我爹还和他唠了半天呢!”
“你结婚那天他也来了?”
“可不!”仓健眉飞色舞了起来,“就在雪鹰抓走人的时候……”
“雪鹰抓走人?”黑叔一怔。
“哦,说是谣传呢!我结婚那天,不是雪鹰抓伤了我媳妇的脸么,其实还有一个人……”
突然“咵”地一下,车子来了个急刹车!仓健往前一冲,吓了一跳。
黑叔马上说:“啊呀对不起啊!前面的车……突然减速了……”
仓健呆了片刻,就不再吱声了。
奥迪车继续往机场方向开去。
在仓里满的办公室里,靠墙的雪鹰标本,雪鹰的眼睛,雪鹰的铁爪,雪鹰浑身乌黑雪白的羽毛,雪鹰的尖喙……每一个细节此刻都在接受仓里满目光的检阅。他喜欢这样,这样能让他觉得踏实。另一边,万国,唉!还是在吧台前摆弄着他的酒。
仓里满突然问:“你刚才和你徒弟在哪吃午饭哪?”
万国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便说:
“龙岗那小子,这种事也和你说。你让他别在我身上花时间啊!有空去查查那个柴非。”
“呵呵,他现在正在劲头上,慢慢就会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你给他点时间。”
万国走到仓里满办公桌前的椅子里坐下,手里端着威士忌。仓里满继续说:
“那天从老爷子的家里出来,你们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油醋街上逛了很久。”
万国喝了一口酒,没吱声。
“你猜我看见谁了?外科三病区的两个实习护士!她们来买豆沙油饼。”
“哦?谁派她们去买的?”万国问道。他来了兴致。
“问得好!看,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是她们的徐老师!”
“徐小芳?”
“对咯!是徐小芳派她们去买油饼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徐小芳那个年资,还值夜班?”
“是带教吧。值夜班也要带教的啊,她是外科负责带教的么。”仓里满什么都知道似地说着。
“想当初,她是和陶子搭班的。她俩一起值夜班……”
万国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他晃啊晃啊,杯子里的酒,逐渐晃出了两个字——回忆。
二十多年前,徐小芳坐在护士站里值夜班。万国坐在她对面低头写着病史。徐小芳看着万国。
“万医生!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万国头也不抬地回答。
“你和陶子,搭班的机会倒也蛮多的哦!”
万国抬起头来看着徐小芳,说:
“是啊!不还有你呢吗,徐老师?”
“我么一到11点就交班结束了要去睡觉的呀!陶子可是要通宵的,你……”
“对的。说来也巧,还有那个工务员,仓里满,也和我们一起通宵的。”
说着,万国又低头写起了病史。
这时陶子走进护士站。她步履轻快,笑眯眯的,走到里间,开始整理刚刚使用过的器材。
万国问:“陶子,20床的补液结束了吧?”
陶子从里间探出半个身子回答道:
“对啊,刚结束。你让我滴速调慢,我都照办了。病人果然太平无事!还是你牛万医生!”
徐小芳笑眯眯地看着陶子和万国。
突然,病房过道里响起了一个大声说话的声音。是二十多年前的章颐!他穿着一身警服。
“当当!看我买什么来了?徐老师?万医生?”
徐小芳和万国同时抬起头来看着章颐提着一个袋子走进护士站。
徐小芳说:“轻一点!别让病人投诉了这深更半夜的!买的什么?”
“看!是你最爱吃的豆沙油饼!”章颐举起了手里的袋子。徐小芳雀跃地说:
“哦哟!你买的啊?给陶子的?算了吧,还不是仓里满自己做了带来的!快拿来!”
万国问:“你这是在值班呢,还是下班了啊我的警察兄弟?”
章颐把手里的袋子交给徐小芳,然后走到万国身边要夺他的笔。
“别写了,大医生!休息一会儿,一起吃油饼!我刚刚巡逻完了,也饿着呢!”
陶子从里间蹦了出来,喊道:
“嘿!章颐!你来了啊?今晚急诊室有坏人没?”
“嗨!急诊还不是有人闹。我一来,他们就消停了。也难怪,大半夜的谁来医院都火大。”章颐倒是善解人意。陶子却皱着眉头愤愤地说:
“喂!是不是那个光榔头又来了?那人最触气了!我在急诊的时候他就来闹过了。”
“他叫黑子。长得么却不黑,可能是心黑!现在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见了我就躲。”
陶子笑了,“那今年我一定评你卢湾区最佳民警!外加医院守护神!哎?哪来的油饼?”
章颐说:“刚碰到仓里满了,他让我带过来的。”
陶子问:“他人呢?今晚都没看见他。”
“在锅炉房里闷头擦锅炉呢,说明天要检查什么的。”章颐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不行,我去叫他过来一起吃!”
说着,陶子一溜烟跑出了护士站。万国,章颐和徐小芳面面相觑——三个人,三种表情。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陶子的尖叫声:“啊——!!!”
“万医生!万医生!”沉浸在回忆中的万国突然感觉有人在喊他便回过神来。他从酒杯里抬起头来,看着仓里满,发现他正紧张地看着自己。
“我还以为你又犯病了,又酒精中毒了,耷拉着脑袋半天不吭声。”
“我刚才恍惚间看见章颐了。”万国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
仓里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万国喝了一口酒。一秒,两秒,三秒……终于,仓里满说话了。
“除了章颐,你应该还看见了徐小芳和陶子,还有,你自己,还有,我……”
“我没看见你。最后我只听见陶子‘啊——’的一声惨叫。那犹如雪鹰般的尖叫声!你懂。”
“是啊!那天晚上,章颐早就来病区找我了。他要我离陶子远一点,越远越好。”
“我早就发现自从陶子和你谈恋爱后章颐整个人就不好了。”
“岂止是整个人不好了,那简直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节奏啊!他哪想到会是我。”
“所以,他就找你打架了?”
仓里满摇了摇头——
二十多年前,病区锅炉房内,章颐给了仓里满的脸狠狠的一击!仓里满应声倒地……
陶子来到锅炉房外,见倒地的仓里满,失声尖叫:“啊——!!!”
二十多年后,此刻,仓里满双手合十抵着下嘴唇,来回轻揉着,貌似那儿还在流血,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痛楚。
“他是警察,我哪是他的对手。”
“不过,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章颐看上陶子了?”万国问道。
“哈哈!章颐?得了吧,除了他,至少还有两个……”仓里满掐指一算,说,“不,还有三个陶子的仰慕者呢。”
说着,他一脸坏笑地看着万国,说:
“我没有把你算进去,不用紧张。你呢,也就是心里暗暗喜欢吧,没吱声,所以不算。”
“那为什么章颐就找你打架呢?还有其他几个呢?”
“因为他看不起我。因为我是一个勤杂工。其他的竞争者可都是油醋街医院里的医生呢。”
“呃,这个……看起来,他也只能打你了。也许你是替其他几位一起挨了打。”
“对啊!难怪那一拳打得那么用力。天!其实我只需要受四分之一的打击就行了么。”
说着又用食指抚摸着自己的下嘴唇。万国呵呵笑着直摇头。仓里满愤愤地说:
“我的下嘴唇从此后就麻木了。你知道,缝了线,可能神经都被弄死了。”
“那你就经常按摩按摩吧!今晚你就要见到他了,问问他啊。”
“问什么?”仓里满疑惑起来了。
“问他是不是你替其他三位一起挨了打。然后说这不公平,因为你只是其中的四分之一。”
仓里满连连摆手,“不提了,否则他又要问我陶子去哪了。唉!陶子去哪了……我怎么知道!”
万国默默地喝了一口酒。一秒,两秒,三秒……然后问道:
“陶子,失踪已经……10年?11年了?”
“2006年。12年了。正好一个轮回。狗年。那年意大利赢了世界杯。”
“时间过得飞快。今年的世界杯意大利都没出线,是1958年以来的第一次。”
“2018年充满了变局啊万医生!我们也是。2018年,我有劫要渡!命中注定的。”
“那陶子,也有可能在2018年变回来啊!回到你身边。”
仓里满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随后他的脸一沉,幽幽地说道:
“多少年来,万医生,也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敢聊陶子。因为,你不烦。”
“了解。”万国点了点头,然后掏出手机查看,貌似有微信或短信之类传到。
“嚯!这丫头!又用了一套BMG!就刚才,在油醋街医院!”万国突然嚷了起来。
“啊!妥了妥了!好消息!不愧是你的徒弟!让她进来,我有话和她说。”
“现在?”万国不解地问,“她还在医院里忙着呢!她在微信里说很多医生都被吸引住了。”
“被她吸引住了?”仓里满怪怪地问了一句。万国马上说:
“被BMG吸引住了!想什么呢!”
“幽默!不懂啊?幽默!”仓里满失望地直皱眉头,“看把你紧张的。那就让她一忙完就过来!”
“那可说不好到几点哦!”
“那带她一起去!晚上带她去高南那儿一起喝酒,给章颐接风!”
万国一愣,沉思了起来。仓里满不满地看着他,说:
“怎么?舍不得啊?”
“你别开玩笑了。她不能去。你懂的。”万国冷冷地说。
“没劲!”仓里满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