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郭美歌慢悠悠地走进了默默饭庄。她和迎宾服务员说了什么，服务员便领着她往里走。

片刻，两个人来到了一间包房门外。服务员轻轻敲了几下门，然后推门进去。

郭美歌跟着走进了包房，看见Jojo一个人坐在里面。Jojo看见郭美歌就笑着站了起来。

“来了啊美歌！来，坐吧，要喝点什么？”

“白水。”

Jojo对服务员说：“给我们来两杯温水。冷菜先上吧，其他的我会告诉你。”

服务员应声离开了包房。Jojo看了看郭美歌，然后高兴地说：

“恭喜啊美歌！今天你又做了一例BMG！我都告诉高总和Johnny了，他们也高兴坏了！”

“我想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呢请我吃饭。原来是因为这事。”郭美歌貌似提不起精神。

“这可是大事好吧！Johnny听说后马上发了email给Williams呢，就是我们未来的CEO！”

“我听说过Williams，可是Johnny是谁？”

“Johnny是我们的亚太区总裁啊！不过他比我还晚加入朗飞，嗯，好像才半年多吧？”

“你们经常换人，搞死了。你看我们，几十年都是老面孔。”

“是啊是啊！要不都说千马厉害呢。你们的仓总，唉！算了，不说了。”

“什么？”郭美歌追问道。

“高总登门拜访是想和他讨论Johnny和千马开会的事情。你们仓总居然闭门不见！”

“他就是这样的啊。其他公司的人要见他从来都是很难的。他说他是个害羞的人。”

“我们是其他公司吗？我们可是千马的原厂，千马是我们的经销商，这……”Jojo颇为不平地说。

“这又如何？我们仓总最不喜欢别人拿这个压他。他说外企没有礼貌，他不喜欢。”

服务员进来把两杯水放在郭美歌和Jojo面前。接着又摆上三盘冷菜后离开。Jojo说：

“经销商我见得多了。如果是亚太区总裁找他们开会，一个个不要太激动，太认真哦！”

“你都说了你们那个亚太区总裁才来半年。就连高总也只有半年时间吧？仓总不会见的。”

“好吧好吧，你们仓总牛！圈子里也都知道他不好说话。我们不谈这个了，来，吃！”

“我觉得你们公司很不稳定，走马灯似地换人。要不是我们，你们怎么做市场？”

“什么意思？”Jojo刚举起的筷子定格在了半空中。

“比如我在油醋街医院一做就是10年医院里从上到下几乎每个人都认识。你们行吗？”

“所以我们才需要你们做我们的经销商啊！双赢！尤其是你。我们需要你！”说着Jojo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郭美歌，希望她能接住这个翎子。可是郭美歌却说：

“可我刚才听你说的话没有双赢的意思，倒有点仗势欺人。”

“哟！我哪会仗势欺人呢，别人不欺负我就谢天谢地啦！喂，你今天怎么说话怪怪的？”

“乱呗！”郭美歌喝了一口水。

“你可别乱郭美歌同学！油醋街医院可是我们最大的客户。你一乱，我们都得完！”

“你也知道啊？”

Jojo停下正伸出去夹菜的筷子——看来今晚她是夹不上菜了，说：

“你别吓我！出什么事了，美歌？”

郭美歌不回答，却突然一口气吃了几筷子菜，还催着Jojo也快点吃。

“快，把这些菜吃了我们换地儿再聊！”

Jojo诧异地问道：“你，你要去哪儿啊？”

“喝酒！”

正在这时，Jojo的手机响了。Jojo慌忙站了起来，示意郭美歌她要去门外接电话。

Jojo边听电话边走出包房的门。令人意外的是，一出门，她又走进了隔壁包房。

原来，隔壁包房里正坐着高明和Johnny，还有Johnny的行李。他们都带着问号看着进来的Jojo。Jojo忙说：

“我们要换地方喝酒了。高总，今天不用你出马，更不用Johnny。你们继续吃吧！”

高明问：“什么情况？”

“她有点伤感。可能有什么事吧，所以今天不能急，你们让我和她慢慢聊。”

“好吧，你看着办。”高明说，“如果需要我就打电话给我，我马上就到。”

“高总真是爱才心切啊！我知道了。我走了。Bye-bye， Johnny！一路顺风！”Jojo一边说一边就要开门出去。Johnny举起手来和她挥手告别。高明喊住了Jojo，叮嘱道：

“注意了解她真正的需求。不要太早摊牌。Selling skills，你懂的！”

“知道了。”Jojo说着就转身走了出去。她在过道里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又走进自己的包房。

黄昏，黄昏……在这昏黄之下，有多少同行的人，心里却想着完全不同的事？这里就有一对。

郭美歌和Jojo不紧不慢地在街上走着。这两人，越看越像姐妹，而且还看不出大小。

“我们都习惯在油醋街吃喝。这儿我不习惯。”郭美歌说。

“美歌，你也要换换地方啊！10年吃喝在一条街上，你就不想去其他街逛逛？”Jojo抛出了第二个翎子。

“离开了油醋街心里就不得劲。我也说不出为什么。油醋街就像家一样。”

“是不是因为你的公司在那儿，而且你的客户也在那儿，所以……”Jojo只能故作理解地说。

“不是。我想应该是人吧！是因为我喜欢的人都在那条街上。这点你体会不了。”

Jojo生气地问：“为什么我体会不了？”

“因为你们外企呢，太实际，没人情味。所以你们外企的人啊，都干不长。”

“呣，看起来是这样。可是外企有外企的优势啊！你从来没去过外企，美歌，所以你不懂。”

“我没去过外企，可是我懂。我认识很多外企的人，都是我在油醋街医院的哥们姐们。”

“是和你一样在油醋街医院做销售的外企员工吗？你都认识啊？”

“都认识。你们家的竞争对手，大大小小，我都认识。你们怎么打架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喂，我们家的竞争对手不也是你们家的吗？”

“不一样。”郭美歌说，“我们不和任何人竞争。我们都有一亩三分地……算了，你不懂。”

Jojo干咳了几声，若有所思地继续走着。她在心里嘀咕开了：

“也许我低估了郭美歌。她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是在向我提条件！”

郭美歌也不吱声。她面带微笑，继续走着。Jojo继续在心里嘀咕：

“也许这是好事。这是不是说明郭美歌已经有另谋出路的想法了呢？”

想到这儿，Jojo停下脚步说：

“嗨！你看这家酒吧怎么样？现在还早，很多酒吧还没开门呢！不如就这家？”

“我想去油醋街一号！”

“又是你们家的酒吧？你还没去够啊？”

“不去酒吧，我带你去油醋街一号饭庄！怎么，你怕别人看见呀？”

Jojo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跟着郭美歌快步朝前走去。

黄昏的油醋街犹如用明黄色颜料绘制的油画，温暖，明亮，又透着油腻。

郭美歌带着Jojo来到油醋街一号的门外，说：

“一会儿我要让你尝尝这世界上最美味的盒饭！”

“盒饭？你……”Jojo一下子后悔刚才没多吃点。

可没等她说完，郭美歌就牵上她的手，领着她进了饭庄。

郭美歌和Jojo坐在一张靠窗的饭桌旁。郭美歌面带微笑，熟练地摆弄着面前的餐具。

“干嘛吃盒饭？”Jojo是真饿了，“我请你啊！说吧，你们家饭庄什么最好吃？”

“问得好！我们家饭庄盒饭最好吃！”

这时，秀气女走过了过来招呼道：

“美歌姐！”

Jojo好奇地看着秀气女和郭美歌说道：

“喂！到底是自家人哈！叫得真亲切。”

“哎，秀秀，我喜欢吃的盒饭，给我们来两份吧！记着要盛在饭盒里哦！”郭美歌关照道。

“好的，美歌姐！那要喝点什么呢？”

“嗯……就来两瓶矿泉水。”

“好的。请稍等。”说完，秀气女面对着Jojo款款地鞠了一躬。Jojo慌忙点头回礼。秀气女转身离开。

“她叫秀秀？看着的确秀气，很舒服的那种。”Jojo说。

“是我取的名字。我记不住那么多人名，就看样貌取个别名。呐，也蛮好的。”

“呀！一个饭庄能有多少人名啊？你记不住啊郭美歌同学？你脑子那么好使。”

“他们老换人么！刚记住名字，下一次来的时候可能就不见了。”

Jojo惊呼：“什么！你别吓人好吧？什么一会儿就不见了呀！”

“那，没什么，我乱讲的。”郭美歌马上捣糨糊，“是我脑子不好使，记不住人名。”

正当Jojo疑惑地看着郭美歌的时候，秀气女端着放着两瓶矿泉水的盘子走了过来。

“美歌姐，水来了，你们先喝着，盒饭马上就好。”

郭美歌问Jojo：“哎，Jojo，明天给油醋街医院讲课，你准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谢谢你啊，安排得这么好。看得出油醋街医院的专家都很喜欢你。”

“10年了，我是看着他们长大的。”

Jojo“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伸手要拿矿泉水喝，却被郭美歌止住，Jojo也就作罢。郭美歌说：

“明天来听讲课的专家，10年前都只是主治医生。我看着他们升副高，然后正高。”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那些没升上主任的呢？10年前他们可都是一起值夜班的兄弟啊！”

“没升上主任的大多都已经另谋出路了吧。油醋街医院出去的在其他医院做个科主任还是绰绰有余的。”

“对了，医院新来的副院长，韩门，听说当初也是另谋出路的主？”Jojo压低了嗓门问道。

“他不一样。我也是听说啦，他当年好像出了什么事，被——”

说到这儿，郭美歌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下。Jojo也被她弄得紧张起来，跟着看了一圈。

“——赶走的！不知怎么的，现在又回来了，而且当了副院长。”郭美歌终于说完了一句话。

“他是不是挺凶的？”

“凶不凶的，你明天就知道了。不过我感觉他貌似还挺有人情味的。”

Jojo忙问：“你难道和他打过交道了？”

“没有啊！一句话也没说过呢。”的确，没有。

“都说人不可貌相呢。你可别被他的外形蒙蔽了。”

“他倒是也长着人的形状。”

Jojo被逗笑了：“说什么哪人的形状……对了，他明天也来听课？”

“我猜他不会来吧。他现在是副院长，应该不会对临床方面感兴趣的。”

“如果他来就好了！嚯！激动人心啊！我就喜欢难缠的客户来听课。呀呀！”

Jojo说着说着挥舞起手臂来给自己壮胆。突然她听见身后一声惊呼：

“哦哟！小心！不好意思啊！”

原来秀气女正端着两盒盒饭走到跟前。Jojo挥舞的手臂差点把盒饭打翻了。

“抱歉抱歉！我有点小激动。”Jojo忙说。

秀气女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在她们面前把盒饭打开——哇！这味！

郭美歌突然把打开的盒饭又盖上。秀气女不解其意，郭美歌向她使了个眼色。秀气女离开。

此时的Jojo已经被刚才瞬间飘出的饭菜香味给撩得眯起了眼睛。她还在用鼻子吸香味分子！

“哇！我突然爆饿了！美歌！美歌！”

郭美歌冷冷地说：“睁开眼睛。”

Jojo继续眯着眼，最后吸了几次空气，这才摇着脑袋睁开了眼睛。

“什么啊这是？人间有这么美味的盒饭吗？”

“你看，Jojo同学，一瓶矿泉水，一份盒饭。这是明天你讲课时我们提供给客户的午餐。”

“哦！没毛病。”Jojo突然一脸严肃状。

“我们是完全按照你们公司发布的反商业贿赂条款操作的。这个招待规格完全合规吧？”

“没错。这完全是合理的讲座招待。所以，你带我来吃盒饭就是为了这个？”Jojo不解地问。

“不是。我还在回答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

Jojo已经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正低头隔着饭盒闻着盒饭——她有多爱这个味道！

“里面是什么菜啊这么撩我心魄呢！对了，你说什么问题？”

“关于为什么我独爱油醋街。”

Jojo从盒饭的香味中抬起头来，看着郭美歌，然后说：

“我想，不是为了天天可以吃这个盒饭吧？呣，虽然让我天天吃我也爱吃！”

“你打开饭盒看看。”

Jojo迫不及待地打开面前的饭盒。当她看见里面的食物时，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我说怎么那么刺中我的神经呢！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豆腐，还有，番茄？”

“这叫什么？这就是感情，感情！我的姐！你白认识我了。”

Jojo有点不解其意地看着郭美歌，听她继续说道：

“明天，我会当着油醋街医院所有专家的面宣布接下来我们一起吃Jojo最爱吃的食物！”

Jojo愣住了：“干嘛？”

“每次我们办讲座，那个盒饭必定是在座某一个人最爱吃的食物。我事先会选好。”

“然后呢？在讲课的时候你突然宣布——喂！今天大家一起吃某某某最爱吃的盒饭啊！”

“对的。往往那一天对于我选的那个人是有意义的一天。比如生日，参加工作之类。”

“你刚才说明天就吃这个？我最爱吃的食物？可明天是我的什么日子啊？”

“对啊！明天，我要在油醋街医院帮你打响你的品牌——Jojo，是我最好的拍档！”

“喂，不如换成韩门最爱吃的食物吧！万一明天他来呢？正好拍拍他马屁。”

“我觉得现在对我最重要的人是你，是Jojo，而不是其他人。你懂的。”

Jojo的脑子突然有点晕——她不是来劝降的吗？怎么……自己好像反而要被绕进去了！

不好！她猛然觉得这个郭美歌，真正不可以小看！她告诉自己要小心。于是她说：

“我不懂。喂，可以吃了吗？我进来前已经饿了，这会儿快要昏过去了你还……”

说着，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筷子就开始闷头吃饭——啊！这最销魂的第一口！

“吃吧！其实，在打开饭盒之前你闻不出这是豆腐和番茄的味道，对吧？”郭美歌还在说。

“对啊对啊对啊！我也奇怪，真的闻不出。就是觉得那个味道吧，特别对我胃口。”

“这就是高手的艺术。饭，每个人都会做。你提供一个盒饭给听课的专家，没啥稀奇。”

Jojo一边“嗯嗯嗯”着，一边眯着眼享受着嘴里的美味。郭美歌继续说：

“可是如果你能把普通的食材做到美味的极致，那就是用心了，吃的人能感受出来。”

“岂止是感受，我都感动了美歌！你看这汁……”

“为什么来参加我们讲座的专家每次都特别多？只是因为我们的盒饭好吃吗？”

“是感情！是感情！我懂了我的姐！”

“是感动。10年来，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经历过这样的感动。就像你现在一样。”

Jojo媚眼如丝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郭美歌突然脸红起来。她笑着拼命摆手，说：

“专家们可不会说这样肉麻的话。可是他们会记住这份感动，一直记着，不会忘记。”

“多少钱？”

“啊？”郭美歌一愣。

Jojo问：“这盒饭，多少钱一份？不要告诉我是用鱼翅熬出来的啊！”

“不知道。反正不到50块。你们规定的啊，盒饭不能超出50块。否则算行贿。”

“不敢相信啊！这，这里面加了什么料这么好吃还便宜？”

“这是杨总的功劳。除了油醋街一号，在50块之内，任何一家饭店都做不出这美味。”

“秘方？”几口饭下肚，Jojo来劲了。

“我想应该有秘方。就那汤汁，我看他们一熬就是好几个星期。听说是他们老家的秘方。”

“这吃的是功夫啊，美歌！对的，是用心做到了极致。”

说着，Jojo端起饭盒，扒拉着最后的几口饭菜。随后，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呵呵，我还第一次看你这么狼吞虎咽的。”郭美歌笑着说，“注意形象啊这儿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了。绝大多数都是油醋街医院的。注意形象！”

“谢谢你，美歌，让我吃到了这辈子最美味的豆腐和番茄。”

郭美歌举起矿泉水瓶看着Jojo。Jojo也举起矿泉水瓶，两人做干杯动作，然后各自饮水。

“酒足饭饱，来说正事。说，为什么请我吃盒饭？”Jojo板着脸问道。

“在客户服务方面，朗飞做不到千马可以做到的层次。”郭美歌轻轻地说。

“在专业推广方面，千马做不到朗飞可以做到的层次。”Jojo以牙还牙。

“所以，合作，是千马和朗飞两家最佳的前进道路。否则——”

“——否则，你认为朗飞就难以在油醋街医院立足因为客户吃不到你们家的盒饭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知道盒饭只是一个例子。”

“这就是问题。一直以来，千马始终认为自己是皮，而朗飞是毛，是附在皮上的毛。”

“千马这张皮，已经和油醋街医院的骨肉粘附在一起了，靠的是血管里流淌着的血。”

“说得好！可是一旦这张皮被弄坏了，那照样得扯下来，然后移植一张新的皮。”

“移植的新皮如果面积太大，不会成功。你不能低估人体的排异能力。而且——”

“——而且我们不一定要移植一张新的皮。也许，我们可以让这张皮重新焕发青春？”

“这张皮，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们还有石总的后勤，杨总的油醋街一号餐饮……”

“可我们看中的是你，是你啊，美歌！”Jojo几乎要哭出来了。

话已经挑明。美歌突然低下头，思索。一秒，两秒，三秒……终于，她轻轻地说道：

“你们错了。其实我不重要。我的背后，还有另一个人。而他，才是千马的灵魂。”

Jojo吃惊地看着郭美歌冷静的脸，身子慢慢地靠向椅背——出人意料！

“她说的，难道是她的师父万国？”Jojo心里嘀咕道。

这时，Jojo的手机响了。郭美歌喝水，Jojo向她点了点头，然后边接手机边站起身来往外走。

“嗯，出人意料！她在为万国说话！万国！也许，我们可以考虑万国？嗯！”Jojo捂着手机说话。这时，她的身边突然擦肩而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柴非！

柴非看着Jojo捂着手机往外走的背影，然后回头往里看了一眼，发现了郭美歌。

“好戏，果然已经开场了！”柴非的双颊顿时飞上了两朵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