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美。
在万国家的厨房里,史云正在用一根纸做的软尺丈量着一个角落。她看了看尺子的读数,失望地摇了摇头。然后她扔下尺子,按亮了咖啡机。咖啡机“呜噜噜”地响了一阵,吐出一股黑黑的咖啡到接着的杯子里。史云从烤箱里拿出一只精致的蛋糕放到托盘里,又加上两杯刚做好的咖啡,端上盘子走出厨房。
她轻轻地推开书房门,端着咖啡和蛋糕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万国从竖在桌上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看着史云走过来把咖啡和蛋糕放到了书桌上。史云低下头就要亲万国的脸,被万国笑着挡住。
“我兄弟看着呢!”
史云这才意识到手机屏幕亮着。她吃惊地看着手机。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章颐啊?”
视频里的章颐微笑着。“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我正在找地洞呢。”
“哈哈哈哈!哎,你还好吧?现在在哪呢?什么鸡啊鸭啊,那个村子。”
“磊矶村!”万国插嘴。
“哦,磊矶村。还在磊矶村?不是就去两年吗?”
“是啊!现在才刚刚一年多么,还有一年呢。”
“哦!我还以为两年早就到了呢。等你回来啊,回来一定升大官呢。加油!”
史云说着对着手机用胳膊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不能再加油了,都胖了两圈了。”章颐摸着下巴,“你看我这下巴!这里好吃的太多。”
“哈哈哈哈!那就多运动运动啊!那里一定有山有水,空气好,你可以爬爬山什么的。”
“最近的确喜欢上了爬山。”
万国看着史云。“不如你一起坐下,喝着咖啡,吃着蛋糕,和我兄弟聊着?”
史云忙摇手。“不不不不!我不打扰你们俩了。我要一聊,还不得聊到天亮?”
说着她把一杯咖啡放到托盘上,然后想了一想,又把那块蛋糕也放到了托盘上。
史云轻声地和万国说:“等你结束一起吃蛋糕。”
说完她端起托盘走出了书房。万国看着她关上门,然后回头看着手机屏幕。
“干嘛要说爬山的事!”
“爬山怎么了,都说了是减肥了。那个人如此不以为然,你也不用紧张。”章颐说。
“你在山上看见什么了?”
“没有。可是我相信,只要做过,必留下痕迹。”
“对啊,你对我做过什么,留下了痕迹,被他知道了,问我呢。”
“你找谭斌前女友的事,被他发现了?”
“我先问你,你干嘛要设局让我去找他前女友?你自己不能找的啊?”
“呵呵,我哪敢对你设局啊!”
“你故意说油醋街医院可能有Paul的前女友,小情人之类,是不是你说的?”
“我就脑洞一开,你也当真了。”
“我不是当真了,我是上你的圈套了。不过也是,警察应该知道他前女友的事,是我傻。”
“你想啊,你和他前女友谈话,还有我和他前女友谈话,这效果能一样吗?”
“不,你真正的意图不是这个。”
“喂,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
“你是想把我拉下水,和你一起调查这事。哎!亏了还是多年的兄弟。”
万国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视频里章颐也端起一只大杯子喝了一口什么。“正因为是多年的兄弟我才知道你会找到他前女友的。”
“说,干嘛要把我拉下水?”
章颐不吱声了。他又端起大杯子喝了几口。万国盯着他看。
“喝什么哪用那么大杯子?”万国问。
章颐把杯子凑近镜头,让章颐看杯子里黑乎乎的东西。
“我天天爬山还是有收获。这是山上的草熬成的,他们叫做‘鬼瞌睡’,吓人吧?”
“干嘛喝这个?”
“我最近睡不好。村里人说这个喝了连鬼都打瞌睡,治失眠好着呢。”
“没事。我放很少的草,很稀,试试看,也许蛮灵的呢。”
说着他端起大杯子又喝了一口。“比你咖啡好喝。咖啡兴奋,它能镇静,是咖啡的解药。”
“上海这种地方失眠的人不要太多哦,越失眠还越是要喝咖啡,真是作死的节奏。”
“喂,那我把这草带回上海,我们可以发大财了!这草就是咖啡的解药啊!”
“你把这说给仓里满听吧。他是个无论什么东西都能卖出个好价钱的主。”
“那就算了。”
章颐和万国都拿起各自的杯子喝了一口。
“不好意思啊,让你上了一次圈套。不过,也不能完全算是圈套吧凭你的智商?”章颐说。
“是圈套。”万国说得斩钉截铁。
“也许连你自己也没料到,你潜意识里有这个冲动。”
“什么冲动?”
“要解开这个谜团的冲动。更准确地说,要知道是不是真是他干的,那种冲动。”
“和你一样的冲动?”
“对的。还有,你和我一样,一直想解开陶子之谜。”
万国不吱声了。他默默地喝了一口咖啡。
“那个人,我们已经认识他二十多年了。可是,我们真的了解他吗?”章颐接着问。
万国慢慢地放下咖啡杯,低头不语。
“他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多到连他自己都懒得掩饰,他会自己说出来你知道吗!”章颐步步紧逼。
“他和我说这事就是他干的。”万国轻声地说了一句。
“你是抓不住他把柄的。你好好想想,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万国的眼珠子转了一转,脑海里想着仓里满当时说过的话——
“我有秘密!我杀了人了!怎么样!”
章颐继续说:“他不会说谭斌的名字,更不会说具体什么事是他干的。他比谁都聪明。你会发现整个过程都是你在说谭斌的事,而他却只是追问,绝不会说出敏感字眼。”
万国的脑海里还在翻滚着仓里满的话——
“装病!跑到特需病区,偷偷地问这问那,我要问你你想干什么!”
“根本是无意中发现了Paul的前女友之前也是特需病区的好吧。”这是万国自己的声音。
“无意中发现?我问你,是什么让你觉得特需病区有你想知道的信息?”
“章颐告诉我Paul的母亲在那里住院。”
“就这些?那里由警察管着呢,你去干嘛?你那么聪明,到底是为什么?”
这时章颐的一声“喂!醒醒!”把万国拉回了现实。章颐接着说:
“好吧,忘了他对你说了些什么。现在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要把你拉下水。”
“因为我俩都不是他的对手。”万国说。
“所以我要借你的智商用一用。靠我一个人,不行。”
“你知道我让史云把江山招到她公司里了吗?”
“江山?就是谭斌的前女友?去史云的公司了?为什么?”
“她不适合做销售。史云正好需要一个助理,就把她招来了。”
章颐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他没有吱声,貌似在想着什么。这时,万国听见三下轻轻的敲门声。
“史云等我呢,看来她等不及了。”
“你还没和我说你和江山谈了些什么呢!”
“不急。”
“也是。反正也已经结案了,不急。你看陶子的事,也都已经十几年了,不急。”
“该干嘛干嘛。你呀,少喝点什么鬼见愁了,心静下来,就能睡好。”
“鬼瞌睡。”
“管他是什么鬼。你还真天天爬山?”
“爬。”
“要不要给你弄一套爬山的装备?让史云去德国买,老灵额。”
“你不是说她刚从德国回来么?”
“让她德国的同事买了寄过来啊!”
“要真穿上装备爬山,就更像谭斌了。”
“老鹰抓你也更方便了。”
此言一出,本来笑呵呵的两个人突然都一脸肃杀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章颐大声地问。
“穿上装备爬山,老鹰就更容易把你抓走了!”
“谭斌就是穿着装备爬山的!”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咔擦”一声打开了!万国吓了一跳,看着门口拿着浴巾的史云。
“啊!居然走错门了!”
史云说着向万国挤了挤眼睛,然后关上了门。万国再看视频时发现章颐已经挂断了。万国拿起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后又慢慢地把身子靠向椅背。他沉思着。
一会儿,万国拿着一杯刚倒满的咖啡走了卧室。他发现铺着漂亮碎花台布的小圆桌上有一杯空的咖啡杯和一只小蛋糕。卫生间里传出来哗啦啦的淋浴声。万国坐在小圆桌边喝咖啡。电视机开着,隐约传出播音员的声音。
“当地时间周一晚间,白宫发表声明称,将对欧盟、加拿大、墨西哥以及其他盟国的钢铁铝关税临时豁免延长至6月1日,届时,美国政府将根据与各方之间的贸易谈判进程,再决定是要给予这些国家永久性的钢铁铝关税豁免,还是对其正式开征收高额关税。
而就在上周日,德国总理默克尔在与美国总统***举行会晤后,同法国总统马克龙、英国首相特雷莎·梅通电话,并在随后表示,若***不对欧盟永久豁免,欧盟将准备反击。
默克尔说,三国领导人一致认为,美国不应该对欧盟采取任何贸易措施,将在多边贸易框架内捍卫自己的利益。”
卫生间里哗啦啦的声音停了,然后传出史云的声音。
“喂!”
万国马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播音调轻。“啊?”
“你干嘛哪?”
“喝咖啡呢。”
“夜还喝那么多咖啡?”
“啊。不怕睡不着了,我章颐兄弟在那个鸡啊鸭啊的村子里找到宝贝了。”
史云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什么宝贝?”
“咖啡的解药。你们这些咖啡成瘾的人,每人都应该喝这种咖啡解药。”
“是什么?”
“是山上的草,当地人说能治失眠。”
卫生间的门“咵啦”一声打开了。史云穿着浴袍头上顶着毛巾站在那里,欣喜地瞪大着眼睛。
“这个好哎!把治失眠的药定位成咖啡解药,这个有创意。”
“不是药,是草!”
“我在想我们公司的一个新药呢。Marketing的人怎么也找不好定位,被我乱骂。”
“你们的新药是针对小白领的?”
“呀!你怎么知道?”
“你都说了定位成咖啡的解药,那不是小白领的市场吗?”
“聪明!跟我这么多年没白跟哈,还学会了segmentation(市场细分)呢。”
史云说着一边取下头上的毛巾擦头发一边妖娆地走过来硬要挤在万国的椅子里。
“江山怎么样?”万国问。
史云把毛巾罩在万国的脑袋上。“你要干嘛?”
“德国橱柜……”
“啊呀!说到这个我就生气!”
史云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一把扯下万国头上的毛巾。万国差点把咖啡呛出来。“怎么?”
“德国人死心眼!尺寸都不能改的,说是科学验证过的最佳尺寸不能改!”
“德国人就这样。”
“我刚才量过了,就差一点点,一点点!你说是不是气死人!”
史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比划着“一点点”的距离,越说越来气。
“真不肯改?”万国颇为应景地添了一把火。
“不肯。气死我了,还跑那么远去看。”
“那就在国内定制吧,用他们的材料,图纸。”
“那不就是山寨么。”
“好像是呃。”
“我不要!”
说着,她用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万国。万国发现她的眼神不对,不免紧张地站了起来。
“你想干嘛?”
“你懂的。”史云笑盈盈地看着万国。
“你不是要把厨房拆了吧!”
“就一点点!”
“就一点点?!”
“就一点点!”
“为了橱柜把厨房拆了?”
“我还不是为了你把一生都毁了?”
“好吧。”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
史云说着扑到万国的怀里。万国慌忙把咖啡杯放到小圆桌上,然后抱住史云的腰。“江山……”他貌似无意地嘟囔道。
“她要约我俩吃饭呢。”
“吃饭?”
“说要谢谢你帮她脱离了苦海。”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你是说她请我们俩吃饭而不是请你一个吃饭所以她很懂事么?”
“我是说你真懂事。”
“坏蛋!”
两人深情相拥的时候,电视机里的播音还在继续:
“中国正坚定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中国的创新成就一不靠偷,二不靠抢,而是13亿多中国人民靠智慧和汗水奋斗出来的。中国企业在技术上处于领先地位,不是“窃取”美国技术的结果,而是首先源于中国基础科学领域优秀的科学家和重视人才、关注科学的教育体系。”
这时,同样的播音在另外一台电视机里传了出来——
“综合媒体5月1日报道,***对中国打出的第一张牌就是500亿美元的商品关税清单,随后又发出了再加1,000亿美元商品关税清单的推文。历史上,还没见美国对其他国家这么出牌过。”
原来在李云鹤家的客厅里他正和仓里满坐着看电视。他们中间有一个茶几。电视里说:
“然而,中国的反击似乎更出乎美国人的预料:首先,对已经开出来的500亿美元美方清单,对等开出清单;对***再加1,000亿美元的推文,中方表示,美方清单落地之日,就是中方的新报复清单出台之时。中美贸易战的博弈已经进入到肉搏阶段。”
李姐走到茶几前给两个茶杯里添满热水。李云鹤和仓里满看着电视机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在中国的强力反击下,美国股票市场蒸发近万亿美元的市值。***为的不过是1,000亿美元的贸易顺差,结果却损失了上万亿美元的市值。但这并不是美国的最大痛点。”
“这美国人就是老看中国不顺眼。”李云鹤说。
“我看美国人还不顺眼呢。”仓里满一脸不屑。
“对了,你和老外谈得怎么样,在西安?”
“老外捅破窗户纸了,当着我的面说想买我的公司。”
“全买下?”
“不是。他们只买医疗那块,对龙岗和高南的生意不感兴趣。”
“就是要买万国管的那块生意了?”
“对。”
“卖掉医疗那块,那你还想留着医院后勤和饭店吗?”
“老爷子您不是要问我这个吧?”
李云鹤眨巴着眼睛貌似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仓里满不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
“哦,对,你和我说过,你还要留着医院后勤和饭店派大用场。”
“我们的秘密武器,您忘了?”
“没忘。桐县董宗的导管么,我还在忙着弄临床数据呢怎么能忘!”
“不是董宗的导管。”
“对对对,是你仓里满的导管,是你的导管好吧仓老板!”
“是您的导管。没有您做临床数据,那导管我是拿不出手的。”
“我开始在油醋街做临床数据了,你知道吗?”
“万医生问我了。他问我你到底在干什么,又是东盛的BMG,又是国产的导管。”
“他还挺神的,什么都瞒不过他。”
“他有一个神一样存在的徒弟。”
“上次,就是我去急诊大抢救那次,我是特地要喊他徒弟来的,可没来,喊不动。”
“您干吗要喊他徒弟来?”
“帮你做好事啊!东盛的人在场,我不喊你的人过来,显得我很不地道,你也会难做。”
“谢谢你,老爷子。”
“我看了你二十多年,自己也学会了一些场面上的事。我不想你在手下面前难做。”
“可是您为什么要坚持在油醋街医院做临床数据呢?你知道我不想在你们医院做。”
“没有油醋街医院数据的临床结果我是拿不出手的。”
“我生日那天,就在这楼里,在那间里屋,我们不是都谈好了吗?”
“那几个人?他们医院的数据能和我们医院的比吗?你知道所有大药厂都是找我们做临床的,为什么?因为我们是油醋街医院!就这么简单。”
“可我们不是大药厂,连药厂都不是!我们是做医疗器械的临床,你懂的老爷子!”
“我懂。医疗器械的临床根本不用和药厂的临床那样严格。可是我是我,是李云鹤!”
李云鹤突然提高了嗓门,还不得不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让气喷出得更顺一些。仓里满看着他。
“我李云鹤拿出去的东西要有点腔调才行。咳咳咳……”
李云鹤咳嗽了。他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几口,终于平息了下来。
“嗓子还是不舒服?”仓里满柔声地问。
“气管都切开过的,还插了那么多天的插管,这嗓子能舒服吗?”
仓里满脑海里闪出十年前李云鹤躺在ICU里气管切开连着呼吸机的惨状。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也太敏感了。”他看着李云鹤说。
“你说什么?”
李云鹤不能相信似地转头看着仓里满,却发现仓里满脸色肃杀地又说了一句:
“我说您太敏感了。”
“我敏感?!”
李云鹤“啪!”地一下把茶杯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杯盖“哐当当”地跳动了几下。
仓里满貌似并不理会李云鹤的情绪。“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十几年了,老想着,这嗓子就不会顺畅。”
“我记得你说过不会放过韩门?”李云鹤收起了脾气。
“刚才您问我是不是还要留着医院后勤和饭店那两块生意,我还已为您老糊涂了呢。没想到不会放过韩门的话您倒是记得挺扎实。选择性糊涂哪您?”仓里满诡异地笑着,“您不用惦记着这事,韩门那儿有我呢,我也会让他躺到ICU里去的,您放心。”
他端起茶杯喝茶。李云鹤也喝茶,他那两只从茶杯沿露出的眼睛一愣一愣的。“你还是怕万国知道我们在做临床的事?”
“他迟早会知道。我生气的是,我们说好的计划,您却要私自改动。”
说着仓里满也“啪!”地一下把茶杯重重地拍到了茶几上。“还不让我知道!”
李云鹤被吓了一跳。正端着点心要进来的李姐见状停住了脚步,然后转身走出去了。
“你确定不想在油醋街医院做导管的临床?”李云鹤问。
“已经晚了。万国连包装盒上的编码都知道了——TXYL3/008,对吗?”
“你不是说不怕他知道吗?”
“可他知道得太早了!”
“时间,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所有事情的成败,老爷子,我告诉你,都是时间关系!不能早,也不能晚!”
“时间……”李云鹤嘟囔着。
“朗飞想买下千马,像火烧屁股一样要越快越好,是买时间。我拖着不谈,而且开始不进他们的货了,是买时间。韩门想搞独立经销商,还一把把我拉到了他的圈子里一起做,是买时间。我答应他了,要重出江湖帮他把一个个山头铲平,是买时间。我让您在其他医院秘密做我们导管的临床数据,是买时间。我让您试一下东盛在推的国产BMG,是买时间。我故意和万医生较劲,是买时间。我镇压手下人的威风,甚至不惜让韩门帮忙,是买时间。一切的一切,都是时间,时间,时间!”
“而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时间点,那就是150周年院庆那天。”李云鹤接嘴。
“您懂了。”
“告诉我,小子!”
李云鹤紧紧地盯着仓里满的双眼。“为什么院庆的日子对你如此重要,以至于你要把所有事情都压在那一天?”
仓里满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他脱去鞋子,把双腿盘曲在椅子里。“江湖追杀。”
“你犯事了?”
“我未必犯事,可人不放过我。都是命。”
“是个讲究的人。亡命天涯之前安排好所有的兄弟,的确有侠士遗风。”
“那天,你会看着我消失。”
“院庆那天?”
“你在主席台上那天。”
“好。你也要记住那天我要的是什么。”
“你要在那天坐上主席台。这个可以有。”
李云鹤满意地端起茶杯喝茶。可是茶水已凉,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李姐!”
“干嘛?吓我一跳!”仓里满夸张地瞪大了双眼。
“倒茶!点心也不端来,真是怠慢你了。”
“老爷子您中气还挺足!要我都喊不出这么亮的嗓门。”
“你是说我一定能活到院庆那一天?”
“必须的。您有李姐伺候着呢,是越活越年轻的节奏。”
“是作死的节奏。”
“所以,不要作。”
李云鹤又“啪!”地一下把茶杯拍在了茶几上。“你敢和我说这样的话!”
这时李姐正好端着茶壶走到门口,见状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李云鹤喊道。
李姐停住了往外走的脚步,却也没回头,而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貌似正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是不是您家里的暗号?”仓里满捣起了浆糊。
“什么暗号?”
“用杯子拍一下茶几,然后这李姐就得出去?”
说着仓里满拿起茶杯,“啪!”地一下拍在了茶几上。李姐果然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的确是暗号!”仓里满说。
“到底是你作还是我作?”
“我俩都不能作。好戏才刚刚开场,演员才刚刚露脸,千万不能剧透!”
“我会小心的。”
“《腹痛的鉴别诊断》我读了好几遍,可惜,就是少了那张扉页。”
“说了到了那天才给你的。我的终点和你的一样,也是院庆那天。”
“妥了。反正到了院庆那天如果您不给,我就——”
他做了个探囊取物的动作。“——自己取!我好像已经猜到了您把那张扉页藏哪儿了。”
仓里满说着放下盘着的双腿,穿上鞋子,起身要走。这时,李姐又出现了,手里还端着点心和茶壶。仓里满吃惊地看着她,一秒,两秒,三秒……突然,他拿起茶杯“啪!”地拍在了茶几上。可是这次茶杯被拍碎了!本想看着李姐转身离去的仓里满被吓了一跳,慌忙收手。他看着自己的手,还好没受伤。李姐微笑着走过来,把盘子搁到茶几上。
“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说。
“哈哈哈哈!讲得好!”李云鹤差点鼓起掌来。
李姐开始收拾碎了的茶杯。仓里满垂头丧气地自顾自往外走去。李云鹤一直看着仓里满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客厅外。然后,一秒,两秒,三秒……终于——
“不过……他是真的聪明!”李云鹤喃喃地说了一句。
这天,郭美歌提着三杯咖啡走到万国办公室的门外。她拿出一杯递给正埋头做事的小美。
“谢谢你,美歌。”
“他在啊?”
“在呢。”
郭美歌微微一笑,然后在万国办公室的玻璃门上胡乱敲了几下,没等回音就推门而入。
“师父!”
说着她递上了一杯咖啡。万国正对着电脑想着什么,见了咖啡便随手接了过来。
“你高兴了?”郭美歌问。
“高兴的事太多,你说哪一件?”万国继续看着电脑。
“还装!李国辉都和我说了,你们大学同学聚会,还有一个重要的人从美国来了。”
“八卦。”
“哎哎!心虚了吧?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说我八卦。”
“我是说李国辉八卦。”
“科室已经通知他回病房了,这下把他给高兴得,对着我说了一大通好话。”
“你牛。”
“对着我说了你一大通好话好吧!他知道是你帮他的这次。”
“让李国辉这样的人不做手术是病人吃亏。”
“我知道。哎,别打岔,从美国来的人是谁啊?应该也是你大学同学吧?”
郭美歌已经坐在了椅子上。她把脑袋凑过去盯着万国的脸看。万国还是一脸镇定。
“大学同学啊,从美国回来,难得老同学聚一聚。你不也鼓动李国辉组织我们同学聚会?”
“不说他,说你呢。是女同学?”郭美歌问。
“嗯。”
“史云认识吗?”
此言一出,正喝着咖啡的万国“噗嗤”一下把一口咖啡喷到了电脑屏幕上。
郭美歌马上惊呼:“呀!看把你吓成这样!”
说着她马上站起身递过来几张面巾纸。万国手忙脚乱地擦着电脑屏幕。“没礼貌!”
“那就是不认识。”
“人家大学一毕业就去了美国。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史云呢。”
“她就一直没回来过?你们就一直没碰到过?”
“我去美国……”
“完了!”
说着郭美歌喝着咖啡还连连摇头。万国没有搭理她,继续仔细地擦拭电脑屏幕。
“别擦了,都擦得像镜子一样了。你对着屏幕照一照自己的脸,师父,你看见啥了?”
万国停下手,然后对着屏幕看。“我的脸啊。”
“脸上有啥?”
“有鼻子有眼啊!”
“没看见你额头上写着俩字吗?”
“有啊!一个字是‘八’,一个字是‘卦’。”
万国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额头左边,然后右边,然后他抬头看着郭美歌。
“明明是‘心虚’两个字!”郭美歌说。
“好吧,是我的初恋。”
“我又没问你这个!”
“那你在好奇啥呀!”
“哼!我走了!”
郭美歌气呼呼地起身离座,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拉开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万国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出去。外面,正喝着咖啡的小美同样一脸茫然地看着郭美歌破门而出。
才过了五分钟,郭美歌又坐在了万国的对面,还是在万国办公室里。
“我忘了说正事了。”她说。
万国坐在办公桌后面,侧着身,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你也知道刚才说的不是正事了?”
“ICU那根导管,连正式的包装也没有,到底怎么说啊?我很火。”
“你要干嘛?”
“我要把那个插导管的博士揪出来问个清楚啊!可你不让。”
“算啦,是李云鹤弄来的,你揪住他的博士有什么用?”
“那你不是说这事你来处理吗?到底怎么样了啊?有人弄我的医院了你也不管?”
“江湖上还没人敢来弄你的医院吧?你可是油醋街一姐,怎么说,对了,是神一样的存在。”
“你心不在焉的,还说风凉话。”
万国重重地敲下了最后一个键,然后舒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郭美歌。“说了这事交给我,你别掺和了。”
“怎么叫我掺和啊?那是我的医院!还有上次急诊室发现东盛的BMG的事呢?”
“这两件事你都别操心了,有我呢。”
“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调查了啊,你知道我会怎么调查。”
万国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郭美歌也回头看了一眼。“门关着呢,说吧!”
“你想想,这两件事有什么共同点?”
“都让我不爽!”
“就像医生看病的逻辑是一样的。如果有两个症状,就要抓住共同点找出一个病因。”
“一元论!你教过的。”
“即使有几个症状同时存在也要考虑是同一个病因,这就是一元论的逻辑。”
“好吧,这两件事背后都有李云鹤的影子。”
“很好。李云鹤要在油醋街用别人家的东西而不用千马的,你觉得奇怪吗?”
“奇怪。除非……”
“说下去。”
“除非他和仓总说过,而仓总也同意的。”
“对了。那你还要去调查吗?”
“难道你也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
“那就是仓总和李云鹤私下的交易?”
“未必是交易。我觉得应该是一个计划吧,还可能是个不小的计划。”
“什么计划这么神秘?”
“这一定是一个只有当家人才会需要做的计划,所以我也不知道,也不用知道。”
“当家人?你是说仓总?当家人需要考虑什么计划?”
“四个字——基业长青。”
“基业长青?”
郭美歌愣在那里琢磨着这四个字。万国盯着她看,等待着她恍然大悟的那一刻。果然——
“啊?!难道是……”
“嘘——!”
万国把手指竖在嘴唇前嘘住了郭美歌的话。郭美歌张大的嘴一时合不起来了。“还真有这事?”
“猜的。”
“如果连你也不知道真相的话,那就要找后路了啊,师父,别说我没提醒你。”
“我担心的是你。”
“你一直带着我不行吗,师父?”
“不行。”
“为什么啊?难道你要退出江湖了?不要啊师父,你那么强,你不能退出!”
郭美歌激动地站了起来。可她看着万国冷酷的脸,又坐了下去。万国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行了。”
“什么行了!”
“你别去调查,我会和仓总谈。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秘,我会告诉你真相的。”
“切,又来了。”
这时郭美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然后听手机。“喂?晓丽啊!你说吧。”
万国听到晓丽的名字,不禁好奇地看着郭美歌。
“嗯,好的,我一会儿来外三找你吧晓丽。嗯,拜拜!”郭美歌收起了手机。
“是胡晓丽?”万国问。
“对啊!她找我有事。上次她问我去哪儿可以弄到几百套制服。”
“制服?”
“她说要改革他们团队的制服,改成全白色的,质地也要好一点的。”
“难怪龙岗说有人要反呢,还真有这事啊!”
“我鼓励她反!”
“喂!”
“他们现在的衣服的确不好看么,一红一白,还以为办红白喜事啊!”
“你怎么一听有造反的事就来劲呢!也不嘎嘎苗头。”
“嘿嘿嘿!师父你说对了,我就喜欢掺和造反的事。不嘎苗头,好玩呗!我走了。”
说着她起身要走,被万国喊住。“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两件事我不管了。反正你以后也不管我了,我就去和磊矶村的人混了。”
“长点心眼吧你!”
“没人管我咯!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对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郭美歌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万国。“李国辉说要喝那个那个什么疙瘩酒,说好几次了,你记着聚会的时候带两瓶过去。”
“带不了。”
“啊?你这么小气的?”
“这酒禁止外带。仓总的命令。”
“喂,哪有这样的啊!你的初恋也来了,还不能破例啊?多少人想着喝一口呢。”
“她不喝酒的。”
“李国辉要喝啊!他还要帮胡晓丽做手术呢别忘了,喝你几口酒这不过分吧?”
“这酒都快绝种了,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那这次就更要喝了!我不管,这酒喝定了!”
郭美歌说着拉开门走了出去。万国看着她离开,摇着头,脸上却露出了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