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美歌站在油醋街医院急诊重症监护室外。电梯一开一合之间不断地有医生护士出入。有不少人都和郭美歌点头微笑,还有的寒暄几句,貌似郭美歌就是他们家的人。这时,万国走出电梯。
“进去吧。”万国对郭美歌说。
“喂,是金老师哦!”郭美歌的脸上突突显出两个大字——八卦。
“那又怎样?”万国瞪了她一眼。
“我反正不管,已经提醒过你了。”
郭美歌掏出手机拨号,然后讲了几句。万国则径直走向了监护室门口。郭美歌赶紧跟上。没多久,监护室沉重的金属移门稳稳地打开了,金护士长出现在门后。
万国微微欠身。
“金老师!”
郭美歌掩着嘴噗嗤一笑。
“少来!进来吧!”金老师一脸严肃。
万国和郭美歌跨步走进监护室。金属门在他们身后慢慢地合上了。
不一会儿万国和郭美歌都已经穿上了隔离服,戴着帽子和口罩从更衣室里出来。
“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万一被李老爷子知道了我会被他作死的。”金老师说。
“懂了。”万国点头。
金老师突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万国。站在一边的郭美歌见状,故意清了清嗓门。
“怎么?我胖了?”万国问。
“还是那样。你老婆把你弄得挺滋润的么。”
“油腻了。”
说着万国转头看了一眼郭美歌。郭美歌故意把头转到一边,忍者笑瞪眼看天花板。
“进去吧。我不能陪你们了。美歌,带你师父进去。”金老师话没说完就转身走了。
“交给我吧!”
郭美歌带着万国来到一张病床边。病人没有意识,气管切开上着呼吸机,各种仪器在床头上上下下闪着各种数字和波形。呼吸机发出有节奏的“汽——汽——”声。郭美歌首先来到病人的床头,探头看了看他脖子上插着的一根导管,然后直起身子对着身后的万国。
“师父,管子上没有任何标记,看着和我们的管子一模一样可不是我们的管子。”
说着她退后让万国走近病人的床头。“要不要拍照?”
万国弯下身子仔细地查看那根导管,然后直起身子。“拍给谁看?
“证据呀!”
“找谁论理?”
“也是。肯定不是朗飞的管子了,拍了也没用。”
万国想了一想。“是李云鹤的学生插的管子?”
“嗯。”郭美歌点头。
“他人呢?”
“下班了。要不要我把他喊过来?”
“人家上了一个夜班挺辛苦的,你还要把人喊过来?算了吧。”
“师父你一声令下,没有我喊不过来的人!”郭美歌抖起了腿。
“喊李云鹤过来。”
郭美歌对着万国做了个鬼脸。“就知道欺负我。”
“你不是嘴硬么!不过这事还真得问老爷子。”
“让仓总问好了,反正这老爷子根本不会搭理别人的。”
“可以让仓总帮忙,不过……”
“不过事先要把所有信息都收集起来,否则到时候回答不上问题要被他骂。”
“你懂。”
“要是师父你亲自去问仓总,他会不会骂你啊?”
“回答不上问题一样骂。可是我从来没给过他这个机会。”
“师父威武!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问的问题都蛮有水平的,这个不得不服。”
“接下来该怎么做?”
“找到包装盒。我去问护士早上收的垃圾在哪里。”
郭美歌说着就要跑去护士台那边,结果被万国一把拉住。“这个点垃圾早就运走了!”
郭美歌止住了脚步,歪着头看着万国,还眨巴了两下眼睛,貌似在问你打电话还是我打电话。
“好吧,我打。”
万国说着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手机。郭美歌紧紧地跟上。这时金老师从护士站追出来。“喂!”它喊。
“金老师,5床的床头要抬高啊,别忘了!”
郭美歌说完一转身就消失在女更衣室里,而万国早就不见了。小金失望地直摇头。
更衣室里万国已经摘下口罩,但还没脱去隔离衣。他正在讲手机。
“龙岗,帮个忙。我要找一个今天早上从急诊ICU运出去的垃圾,对!是导管的外包装。嗯,好的,我这就过去。是医用垃圾回收站对吧?行了,你不用过去,你忙你的。好!”
万国收起了手机。他愣在那里想了一想,然后开始脱隔离衣和帽子。
在医院医用垃圾回收站里,几个火柴队的人正在给垃圾分类。这时万国带着郭美歌走了进来。一个光头火柴看见有人进来便直起了身子。所有火柴都带着蓝色的一次性帽子,唯有他露着一颗无比明亮光滑的脑袋。
“万总来了啊!美歌姐!”光头打着招呼。
“怎么谁都喊我姐呢!”郭美歌板起了脸。
“姐是尊称么,不是说你比我老。你在油醋街医院可是响当当的大牌。”
“你头发都没了还喊我姐。”
“我头发没了也不老啊!我今年才……”
“行了。找到没?”郭美歌打断了光头。
“呐,我已经拿出来了。还没分类,就在这桶里。”
光头说着走到角落里放着的一只明黄色的小桶旁边。他打开桶盖,看了一看,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拿出一只白色的敷料包放在了地上,小心地打开了包裹。里面露出了导管包装盒。郭美歌走过去蹲下来细细地查看。她想用手去拿,被光头火柴用胳膊拦住。
“别动!”
郭美歌抬头瞪了一眼光头。万国也蹲了下去细细查看。他发现透明的包装盒上什么文字也没有,只有用黑色马克笔写着的一个编号——TXYL3/008。郭美歌掏出手机对着这个编号拍了一张照片。她还变换着角度对着整个包装盒拍了几张。
“美歌姐的手机真霸气!”光头又点赞。
“少来!”
万国站起身来。正在这时,传来了石龙岗的声音。
“万总来了啊!美歌也在。”
听到这声音光头像见到鬼一样突然跳了起来,而且开始在自己身上的口袋里一阵乱摸。
“你又不戴帽子!”石龙岗盯着光头的脑袋。
“呀呀呀呀!我的帽子呢!”
看着光头火急火燎翻口袋找帽子的样子,郭美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老鼠见到猫!”
这时,旁边的另一个火柴悄悄地塞给光头一个帽子。光头慌忙戴上。那只皱巴巴的一次性帽子在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上根本站不住脚,一阵微风就要把帽子吹走。光头急忙按住帽子。
“我戴这帽子不行啊石总!根本戴不住,老跑!”
“你的头咋那么滑哩!我看看。”
石龙岗说着走过去要摸光头的脑袋。光头忙把帽子取下来让石龙岗摸头。石龙岗摸了三下。
“真难为你了,这么滑的头!”
“滑头!哈哈!”郭美歌鼓掌叫好。
“上次我看见胡晓丽戴着一个头巾,红色的,挺不错。要不我也戴头巾?”光头小心地问。
石龙岗怒斥道:“戴你个头!”
“头巾就是戴在头上的啊,石总!”
“你都没头发你还戴!”
没想到光头马上从裤兜里摸出一条红头巾来,三下五除二地绑到了额头上。
“看,石总!是不是很帅?”
石龙岗愣住了。其他几个火柴见状都紧张地对着光头连连摆手,可是已经晚了。石龙岗对着得意洋洋的光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貌似想起什么似地走向其他几个火柴。
“把你们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石龙岗命令道。
火柴们犹豫地互相看了又看。
石龙岗大喊:“快!”
火柴们各自掏出口袋里的杂物。不出所料,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条红头巾。
石龙岗看着那些红头巾,脸上慢慢烧出了四个大字——怒火中烧!
“滚!”他大喝了一声。
火柴们如释重负似地开始闷头做事。郭美歌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貌似很来劲。她开口道:
“石总,你们这团队的装备是得换换了。上红下白,头戴蓝帽,说实话不好看。”
“那你说咋才能好看?”
“全白的!一身洁白的制服,看着就舒服。而且还能增强你们团队的品牌形象!”
“啥形象?”
“一尘不染啊!那个胡晓丽,她给我看过她穿一身白的样子,非常好看!”
“她穿一身白色来上班?”
“没有啦!她下班后穿的,特地给我看,我说好看,她还挺高兴。”
“是不是还戴着红头巾?”
“呀!你怎么知道的?她还让我不要告诉你。”
石龙岗气坏了。他转头看着万国,万国却是一脸茫然。
“万总,戴红头巾啊!居然已经人手一条,是不是要反了?不对,这是已经反了!”石龙岗几乎气急败坏地说。
“红巾军起义?”
“胡晓丽的确有红巾军的样子。扎着红头巾,听说她还会骑马,就差一把刀了。”郭美歌在一旁煽风点火。
万国笑了。他拍了拍石龙岗的肩膀。石龙岗看着万国,貌似在想着什么。然后——
“你们完事了?”他问。
“完事了。喏,就是那个盒子,我们找到了。”
石龙岗走过去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包装盒。他也注意到了那个编号——TXYL3/008。他不动声色,然后转身走到万国身边。
“走吧。我和你说件事。”
说着他带头往外走去。万国跟着走了出去。郭美歌对着那几个火柴打招呼。
“我们走了啊!谢谢你们了。”
几个火柴都笑了笑,忙着手里的活没吱声。只见光头还在不断地用手压帽子,忙得不亦乐乎。
垃圾房外万国和石龙岗并肩走来。郭美歌落在后面边走边低头查看着手机。
“四个字——焦头烂额。”万国说。
“这就是现在的我,焦头烂额。”石龙岗抬头看着天,等着万国说下去。
“就是说你呢。”
“我发现这么多年来,老大一直称你——万医生。”
“是习惯吧。我做了五年的医生,他拖了五年的地,叫了我五年万医生,改不了口了。”
“他要想改还能改不了?是他不想改口吧。他是打心眼里尊重你。”
“也许,他对尊重这两个字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嗯?”石龙岗不解地看了一眼万国。
“怎么?有事要我帮忙?”万国马上转换话题。
“你知道的,门诊电梯那事被别人抢了风头,老大挺不乐意。”
“他当时是怎么和你说的?”
石龙岗回头看了一眼郭美歌,发现她正乐呵呵地边走边滑着手机,便说:
“他说这事是韩门挑起的,说他要借此撕破我们在油醋街医院的铜墙铁壁。”
“还有呢?”
“他还骂我,说我现在没有了当年的激情,倒感染上了外企那些人的坏毛病。”
“说你自以为是?”
“说我一直以为怎样以为怎样,而他最讨厌的就是以为这两个字。”
“那你觉得你现在管理的这个场子,到底有没有毛病?”
“没毛病啊!这么多年来,我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比电脑程序还精确,哪来毛病?”
“这就是毛病。”
“啊?”
“你知道他每天在想什么?”
“我们都说这是世界之谜,没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看着挺高兴,转眼就能和你急眼。”
“的确是世界之谜啊!可是我至少知道他每天都会想同一个问题。”
“啥问题?”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郭美歌的惊叫声,“呀!太好了!”
万国和石龙岗同时转身向郭美歌看去。他们发现郭美歌正举着手机兴奋地笑着。“葛主任说可以写BMG的标书了!”
“去吧!”
万国的话还没说完,郭美歌已经从他身边像子弹一样向前射了出去!她身后落下一句话——
“石总是我的福星!”
石龙岗看着郭美歌消失在视野中,然后频频摇头感叹:“年轻真好。”
“我们也曾这样疯狂过。”万国眯起了眼睛,“可现在,仍保持着那股疯劲的,恐怕只剩下一个人了。”
“你是说老大吧?”
“没错。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这是他的家业,不是任何其他人的。”
万国侧过头看着石龙岗。石龙岗一时有点手足无措。他故作镇定地看着万国,只听万国说:
“刚才那个问题还没说完呢。”
“你说,老大天天在想的是什么问题?”
“四个字——基业长青。”
“基业长青……当家人想的问题果然不一样啊!”
“可你觉得一家企业,尤其是像千马这样的,要做到基业长青,可能吗?”
“我认为我们二十年来蓬勃发展,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说到底,我们是经销商而已。”
“说得对。可是再过二十年呢?”
“我没想过。”
“再做二十年的经销商吗?”
“行吗?我的直觉是很难。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大数据比特币。不过我真没想过。”
“他要想。而且,他多么希望我们这些人能和他一起想。”
“我没想。他也没说。”
“所以他才对你不满。忘了什么门诊电梯,忘了什么铜墙铁壁,他要告诉你的……”
“他要告诉我的,是我没有和他一起想基业长青的事,没有把自己当做千马的当家人。”
“你懂了。”
“他干嘛不直接说?”
“他是老大么。老大都这样的,喜欢手下的人能读懂他的心,而不是只听懂他说的话。”
“可我越来越发现连他的话也听不懂了。”
“先读懂他的心,然后他说的话就很容易懂了。”
“难怪他一直关在办公室里想啊想啊。可是光想有什么用,要做些什么的么!”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做些什么?”
“做了吗?没看见啊!”
“哪一天他觉得你也是千马的当家人了,他自然会告诉你。”
“你是说他在暗地里做事?”
“他也没告诉我。”
“哈哈!原来万医生也不是当家人!呐,至少他没把你当做当家人。”
“我和你不一样。”
“嘿,别拿什么磊矶村来的不是磊矶村来的说事啊!我不爱听。”
“知道了我也没被当做当家人,心里是不是轻松了很多?”
“你还真说对了万医生。我的心里轻松了很多,因为万医生也和我一样,哈哈!”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中央花园边的小路上。中央花园里有火柴人在大院标旁忙着什么。
“好好做事吧,我俩都一样。”
万国拍了拍石龙岗的肩膀说。石龙岗对着万国傻笑。“我们得经常聊聊天。你看今天这么一聊我心里敞亮多了。”
“好的。那就这样,我走了,你忙吧。”
万国说着就要往医院外走去。可是又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了看大院标,又看着石龙岗。“你知道要装几个院标吗?”
“一共三个。院门口一个,这里一个,还有一个就是……”
石龙岗突然把脑袋凑到万国面前,压力了嗓门说话。“还有就是老大办公室对面那个!”
“呵呵。你知道哪个最值钱吗?”
“就是老大办公室对面那个。原装的,一百五十年历史的正宗货!”
“知道就行。那可都是原木雕出来的啊,好不容易找到工匠做的。说要定期保养呢!”
“知道的。上桐油,抛光,每三个月一次。我连屋顶的升降机都不拆了,专做保养用。”
“讲究!”
“必须的。”
万国对着石龙岗做了个敬礼的动作,然后转身离去。石龙岗根本没反应过来,想回一个敬礼也已经来不及了。
挂在韩门办公室外墙上的院标此刻正驮着一只雪鹰。它在认真地用喙整理着院标中心那个凹槽里的花花草草——显然,它正在搭建一只窝。也许有下一代马上要出世了。
街对面仓里满办公室的窗子里隐隐约约有一张脸正在看着雪鹰。
这时传来敲门声。窗子里的那张脸晃了一下,消失了。
是仓里满的脸。
他离开了窗前,看着拿着电脑推门而入的万国。万国径直走过来,在办公桌前坐下。
“你现在不喝酒了么?”仓里满问。
万国在桌上摆弄着电脑,头也不抬地说话,“喝啊。”
“我是说在我办公室里喝酒。”
万国从电脑上抬起头来看着仓里满。仓里满朝一边的迷你酒吧努了努嘴。万国说:
“怕你在酒里下毒。”
“哈哈哈哈!我有那么恨你么万医生?”
仓里满说着在办公桌后面坐了下来。“怎么样?”
“还有9个月的库存。朗飞”万国说。
“那边应该只能算出我们有6个月的库存。”
“9个月……现在是四月底……”
仓里满说着掰起了手指,嘴里还念念有词。“五,六,七,八,九……”
万国不动声色地看着仓里满掰手指。
“十,十一,十二,一!到明年一月份,正好!不用再进货了。”
“朗飞那边已经急了。在西安的时候那个Johnny和我说了,我们再不进货他就完蛋。”
“他算老几。没有礼貌。”仓里满一脸鄙视地说。
“你都没和他说过话就说他没有礼貌。”
“我只要看一眼他的眼睛就知道那人不怎么样。倒是他老板,那个老外还可爱一点。”
“老外,他向你提出收购意向了?”
“在西安口头提出。昨天,我收到了他们发来的email,我不是转给你了么。”
“那是Indi of I,性质和口头提出意向差不多,没什么法律约束的。”
“就是说他们表达了有兴趣收购千马医疗,问我们是不是答应?”
“对。不过即使你答应了,也可以反悔。”
“可以耍赖?”
“你可以耍赖,他也可以耍赖。不过,要真耍赖,吃亏的是你。”
“我耍赖还从来没吃过亏。”
“如果你答应,说好,你们来买吧,我们愿意卖,那接下来他们就会要你晒出你所有的数据,文件和资料。所有的,都要晒一晒,他们都要看。像朗飞这种公司,虽然比不上东南西北四大公司,但法律方面也很严格,毕竟是上市公司么。听说那个Williams,就是和你喝酒的老外,他最怕做了CEO一不小心会被送进监狱。”
“他杀人了?”
“不是。CEO进监狱一般都是因为公司在法律上被人查出漏洞,或有人举报公司违规。”
“我看他傻乎乎的也不像是个被送进监狱的人。”
“没人说他进监狱好吧。”
“你是说我们所有的文件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如果我又耍赖不干了,那就亏了?”
“亏大了。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了啊!等于是把你家翻了个底朝天。”
“什么秘密?”
“我怎么知道。既然是秘密,那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万医生!”
万国被仓里满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看着仓里满从椅子里站起来,然后转身面对雪鹰,“万医生啊万医生,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对我如此不堪。”
万国看着仓里满不吱声。仓里满走近雪鹰。他的头抬得很高,盯着雪鹰的眼睛看,“二十年前,我把你从医生的象牙塔里拽出来和我一起白手起家,创建了千马。”
万国站起身来,走向迷你酒吧。仓里满仍背对着他,“一天又一天,三千六百天过去了,有哪一天我对你有过任何冒犯?”
万国走到吧台前,用手扒拉着台面上花花绿绿的瓶子,貌似在寻找什么。
“有哪一天我不是对你毕恭毕敬,言听计从?有吗?你告诉我有吗?没有!”
仓里满说到这儿突然转过身来。他本想面对万国,可没想到万国已经离开了座位跑到吧台那儿去了。
“不是说怕我下毒吗?”他说。
“我一杯,你一杯,要死一起死。”
仓里满看着万国在吧台上摆好了两只酒杯,然后往里哗啦啦地倒了很多冰块。
“这就对了!我们要死一起死,这才是兄弟!”
万国往两只酒杯里都倒上威士忌,然后一手拿着一杯走了回来,“我说什么了你突然那么激动?”
仓里满接过一杯酒,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你说我有秘密,只有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秘密。”
“有吗?”
“没有!”
仓里满“啪!”地一巴掌击在办公桌上。另一只手里的酒也受力晃动了起来。万国举杯,“Cheers!”
“什么?”
“就是干杯,但不用喝完。”
“Cheers!”
说着两个人举杯示意了一下,然后各自慢慢地嘬了一口酒。万国坐下后说:
“千马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所以你有几个秘密又怎么样呢?很正常。”
仓里满放下酒杯,双手撑着办公桌,俯下身子,把脑袋凑到万国的面前,看着他,“真没有,没有秘密,万医生!所以我不怕朗飞来把我翻个底朝天。”
万国盯着仓里满的脸,然后低头默默地呷了一口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仓里满直起身子。
“千马的每一分钱花在哪里,你比我还清楚,我还有什么秘密?”
仓里满说着坐回到椅子里。
“既然不怕被老外把家里翻个底朝天,那就答应了吧。”万国说。
“不答应。”
“又怎么了?”
“韩门那儿还有事要做呢。”
“你在西安还真和他搞上了?”
“他说他能帮我让老外出两倍的价钱卖千马。”
“他的话你也信?”
“信不信的走着瞧啊!我没必要急着答应老外吧?”
“老外急。你不订货,也不谈收购,他们眼看着销售额一个季度一个季度地降,会跳墙。”
“你骂人。”
“我没骂人。”
“你说他们会跳墙。”
“人急了也会跳墙,更别提老外了。”
“他们有什么本事突然中止我的经销商合同?都说了不怕底朝天,千马没有违规。”
“你真要冒这个险?要知道是不是违规,老外一查账,就由他们说了算了,你说没用。”
“我说没用,那你说呢?”
“如果没有我不知道的事,那千马就是干净的。”
“我们还有9个月的库存,而他们能熬过9个月吗?不能。我们能。”
“这要看你对Williams这个人的判断了。他是不是一只模子。”
“模子?上海话?”
“不惜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也要和你死磕到底的人,就是模子。”
“你不是说他急着要上位做CEO吗?他能放弃这个?”
“那就要靠你来判断了,他到底是不是一只模子。毕竟,你和他熟。”
“不熟。”
“不熟吗?”
“只在西安喝了一次酒,聊了没几句,大多数是韩门在讲。”
“哦,也是。”
“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
“我还以为你早就和他认识。”
仓里满一惊!可是他发现万国并没有看着自己,所以马上恢复了镇定。他拿起酒杯,“万医生,尊重,讲究的是互相尊重。你,不尊重我。你看不起我。”
“说起尊重这两个字,我一直觉得你有和别人不一样的独特见解。”
“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你还是把我看成是那个在外三病区拖地的人。”
“就像你一直把我看成是一个医生一样?”
“这话有意思。难道我们的角色从来就没有变过?”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只见万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仓里满也面露兴奋之色。他俩互相看着,一秒,两秒,三秒……突然仓里满离座朝门口走去。他打开了门,朝着门外大踏步地走去。万国随后也起身,然后快步走出办公室。
仓里满的手抓过一把拖把。仓里满的手拎起一只水桶。
万国的手拉开了一个抽屉。抽屉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件白大褂。
在水龙头底下的水桶已经注满水了。仓里满的手拎起了水桶。
万国的手拿起了白大褂,然后展开。
没一会儿仓里满开始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拖地!他如此认真,眼睛一直随着地上的拖把移动着,貌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污渍。他的旁边,居然站着一身白大褂的万国!那件白大褂穿在万国的身上有一点局促,所以万国没有系上纽扣,而是让它潇洒地敞开着。这时,仓里满的拖把移动到了万国的脚下。
“万医生,麻烦你让一让。”仓里满说。
万国马上抬脚移动身子。可是仓里满的拖把却跟着万国的脚步不放,“万医生,麻烦你再让一让。”
年轻陶子咯咯笑着的声音在空气中一闪而过。
万国再次抬脚让开。拖把又跟上来了。万国怒喝:
“再让就要被你赶出病房了。还让不让我好好查房?”
“万医生,麻烦你最后让一让。这垃圾咋就跟着你跑哩!”仓里满继续让拖把追着万国走。
陶子笑得更厉害的脸一闪而过。
万国干脆跑远了一点,没想到却撞到了仓里满的水桶。桶里的水飞溅了出来。
“啊!万医生,你的裤腿被弄湿了!我来给你擦干。”
仓里满说着马上放下手里的拖把就要扑倒在万国的脚下帮他擦裤腿。万国跳起来就跑。
陶子哈哈大笑的脸一闪而过。万国气呼呼地看着一脸坏笑的仓里满,“你还能不能长大!”
仓里满捏着拖把的长柄,把它当成了落地麦克风,闭着眼就唱起来了: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世界就没童话……”
仓里满清唱了一句之后,紧接着一闪而过陶子身穿白色短婚纱在舞台上又唱又跳: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
仓里满:“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就会失去他……”
陶子:“我深爱的他深爱我的他已经变得不像他……”
仓里满:“我当然知道这世界不会完美无瑕……”
突然,正闭着双眼陶醉在梦幻中的仓里满被当头一拳击中额头!
“嘭——!”,他重重地往后倒下,手里的拖把也飞到了一边。万国走过去,蹲下来,盯着仓里满的脸看。仓里满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但是仍躺在地上不动,“你打我!”
“你好醒醒了。陶子已经不在了!”万国一字一句地说。
“是你先说不想长大的。”
“我也犯了神经病,陪着你玩cosplay呢。”
“什么play?”
万国把手伸到仓里满的脖子底下,用力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仓里满挣脱万国的手,低着头,像梦游似地慢慢走回自己的座椅里坐下。万国一把脱去了白大褂,把它扔到了地上,“都不要再做梦了!”
仓里满慢悠悠地走回到办公桌前,可没坐下。两个人一时无话,都耷拉着脑袋想着什么。
“我是不是把你的梦都毁了?”仓里满问。
“以后不要再喊我万医生了!”
“戳到你的痛处了?”
“也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为什么喊我万医生。”
“尊重。”
“是尊重你自己吧!有一个医生为你打工,20年!你是不是觉得特有感觉?特满足?”
“你想多了。”
“我也一直试图说服自己,是我想多了,想多了。可现在,我越来越明白我没有想多!”
“你明白了什么?”
“难道我每次要和你说你是我自己人?”
“李云鹤怎么回事?”
“他想和那个小保姆结婚啊!他国外的俩儿子都要疯了。”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事。又是帮东盛做BMG,又是给国产导管做临床。他在干嘛?”
“说什么呢?我不知道。”
“还说你没有秘密?”
仓里满突然拍案而起!他大喊:
“我有秘密!我杀了人了!怎么样!”
万国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仓里满,一时说不出话来了。仓里满越说越来劲,“装病!跑到特需病区,偷偷地问这问那,我要问你你想干什么!”
“根本是无意中发现了Paul的前女友之前也是特需病区的好吧。”万国软了下来。
“无意中发现?我问你,是什么让你觉得特需病区有你想知道的信息?”
“章颐告诉我Paul的母亲在那里住院。”
“就这些?那里由警察管着呢,你去干嘛?你那么聪明,到底是为什么?”
万国突然感觉到什么。他的脑子里很快地闪过一个场景——
油醋街广场大堂油醋街一号咖啡店内。
章颐:“我突然脑洞一开哈,就这么一想,你说他在油醋街会不会有一个女朋友之类的?”
万国:“啊?原来你还有那么大的脑洞!女朋友?还之类的?”
章颐:“女朋友,小情人,之类么。”
万国:“倒也是。他一直单身呢,有个女朋友小情人倒也正常。可是为什么是油醋街医院?”
章颐:“警察的嗅觉啊,完全是瞎猜,嗅觉。”
这时仓里满毫无底线的狂笑声把万国拉回到现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万国慢慢抬起头来。他发现仓里满知道什么似地看着他说:
“想起来了?对,你上了章颐的当了万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