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万国推开门走了仓里满的办公室。仓里满坐在空无一物的办公桌后面左右转动着椅子貌似在琢磨着什么。万国走了过来。
“高南打电话过来,说李军已经到饭庄了,还带着两个手下。”
“他干嘛不直接打电话给我?”仓里满嘀咕了一句。
“他说你不接他手机啊!”
仓里满不吱声了,继续一左一右地摆动着转椅。
“他还问你要不要准备土疙瘩酒。”万国继续问。
“你告诉他了?”
“我告诉他了,说需要一壶。”
“今晚干掉一壶,应该还剩两壶。”
“你不是记忆力不好么?怎么有几壶土疙瘩酒却记得这么清楚?”
“哈哈哈哈!一共还剩三壶啦,怎么会忘!”
“你倒还挺抬举李军的啊。”
“小李子……李军……这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货。”
“你不还没和他喝呢吗?”
“我知道他什么货色。你也不问问我要和他谈什么?”
“还不是你要和韩门搞的那些事。”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和韩门搞什么?”
“不知道。”
“你也不想知道?”
“还真不想知道。”
“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这是一件你一直反对的事。”
“所以我也不想知道。”
“所以你还是知道的。不,你还是,还是……”
仓里满把右手掌上下翻来翻去,拼命地在脑子里搜索想要说的词。
“我还是懂的。”万国干脆自己说了。
仓里满马上把右手做成一把手枪的形状,对着万国。
“答对了!乒——!”
他瞄准万国,作势扣动扳机射击。
“看来你的确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万国冷冷地说道。”
“我不是。”
“圈子里都在传你要抢人家的饭碗。现在,你还想杀我。”
“抢饭碗?抢谁的饭碗?”
“油醋街医院的300多家经销商啊。”
“哈哈哈哈!这韩门,搞什么啊,什么事都还没做,势头却起得那么高。别听他说的。”
“你曾经说过他是一个能让对方瞬间放松警惕的人。”
“没错。我的确也放松了警惕,不过那是有意为之。”
“为什么?”
“因为他能给我我需要的东西,而且是现在,现在就能给。”
万国不吱声了。他走到吧台前,抚摸着酒瓶,默默地思考着什么。
“喝一口吧,不要和自己太较劲。”仓里满轻声说道。
“不管你和韩门在搞什么,但有一条我要提醒你。”
“说吧万医生。你的建议我一直是听进去的。”
“不要动了别人的奶酪。”
“奇怪,你没说不要抢了别人的饭碗。”
“有区别吗?”
“大区别。”
“这个我答应。”
“换成奶酪就不答应了?”
“你让我不要动了别人的奶酪,我就不答应。”
万国转过身来,从吧台那里看着坐在雪鹰下面的仓里满。看着看着,他笑了。
“你明白了?万医生?”
“我只知道,中国人吃饭,外国人吃奶酪。”
“所以说是抢饭碗还是动奶酪,其实是个大原则。”
“所以,你会动奶酪,而不会抢饭碗?”
“没错。”
说着,仓里满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慢慢朝吧台走去。
“我不抢饭碗,我抢奶酪。而且,我会把抢来的奶酪放到饭碗里,让大家吃。”
万国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仓里满。“你有那么恨老外么?”
“我恨。”仓里满的牙咬了起来。
“你还是受不了Williams要收购你的事。”
仓里满突然一巴掌击在吧台上。“他不配!”他大吼。
几只酒瓶齐齐跳起,酒瓶上居然有灰层落下。万国被吓了一跳。
“居然还威胁我!当着韩门的面!在我的卧室里!在我的地盘上!”仓里满继续吼。
“我有点,跟不上你的节奏。”万国试图稳住局面。
仓里满一直手支着吧台,愣在那里半天没动静。万国故意咳嗽了几下,仓里满还是没反应。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小美走了进来,她手里居然提着一个拖把和一个水桶。
“小美你这是?”万国诧异地问。
小美笑而不答。她径直走向仓里满。仓里满这才缓过神来。他站直了身子看着小美走过来。
“呐,以后别拿保洁阿姨的拖把了。我给你买了一套,你一个人专用。”小美说。
“你真讲究。”仓里满面不改色。
“又爱上拖地了?”万国恍然大悟。
“你可不知道啊万总。保洁阿姨向我投诉,说每次放好的拖把和水桶都被人动过。”
“她放得不对么,不符合人体工程学,所以我给她纠正。”仓里满嘀咕着。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习惯。好歹那是人家吃饭的工具你就别折腾她了么仓总?”
小美说完拿着拖把和水桶走到吧台后面放好,然后又走回来。
“就放吧台后面吧,也看不见。你要手痒了呢,就在自己办公室里拖地吧,别出去哦!”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对,千万别出门拖地,否则要吓死大家。哈哈哈哈!”万国大笑。
“有那么好笑吗?”仓里满转身面对着万国。
“你们笑吧,我还忙着呢。我走了。”
说着小美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
“二十几年没拖地了,现在突然手痒了?”万国继续笑。
“我在找感觉。”
“找什么感觉?”
“我刚来上海时的感觉。踏实,勇敢,浪漫。”
“哦。”
“我觉得我现在走得有点远了。”
“想陶子了。”
“嗯?”
“我说你想陶子了。”
“有吗?”
“有。当年陶子跟了你就是因为你踏实,勇敢,还,浪漫。”
仓里满掩饰不住地咧着嘴笑了。万国见了直摇头。仓里满继续说:
“你知道那么多年前陶子就和我说过一句话,是她对和老外做生意的看法。”
“哦?是什么?一定很有趣。”
“一具尸体很有意思。”
“嗯?”
“她说也许,那时候她用了‘也许’两个字。她说也许我们和老外做生意吃了大亏。”
“你告诉她进货价了?”
“她问我的。她问老外给我们的价格有没有打折扣。”
“哈哈哈哈!这像她说的话。”
“我说没有啊,我们的价格和其他国家的一样啊,欧洲,RB什么的。”
“你要这么说她一定觉得亏大了。”
“还没有。她很聪明,她继续问我,那我们现在的销量在全世界排名第几?”
“现在是仅次于美国排第二。”
“当时我也不知道,所以胡乱说第二名。”
“她怎么说?”
“她说那我们就是大客户要拿特价,不能和其他国家一样。她要我去和朗飞谈。”
“你没有谈。”
“我没有谈,一直没有谈。”仓里满的脸色开始暗淡了下来,“直到……直到她失踪之后,我又想起了她说过的这句话。”
“然后……你就开始筹建餐饮公司,而更重要的,是后来的后勤服务公司?”
“没错。我做这两家公司,回想起来,都是因为陶子当时的那个问题。她要特价。”
仓里满的脸上已经写满了大大的四个字——黯然神伤。万国的声音也柔和了起来。
“可能连陶子自己也不知道她和你闲聊的这句话会让你做出了这么大的决定。”
“她好像就是另一个仓里满。我们只要一对话就经常能让我思路大开。”
“10年后的今天,当你有能力和朗飞谈价格的时候它却要买下你了。”
“这就是资本家,美国资本家。”
“听上去你又犹豫了?你不想卖了?”
“难啊,万医生!我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你才和韩门走到了一起?”
“在西安我和韩门谈了一次话。出乎我意料,他尽然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动一动奶酪?”
仓里满点了点头。他慢慢地走回到自己的椅子里坐下。
“他说凭油醋街的规模,在全世界也是数一数二。他不能允许老外把东西卖到他的医院价格比卖到美国的医院还高。他说他要从源头动手,撬一撬别人没有撬过的那块石头。”
“出息了啊!”万国微微一笑。
“他和以前的确不一样了。”
“有不做医生的魄力,一定也有做其他大事的勇气么。否则不就亏了!”
这时,万国发现仓里满正幽幽地盯着自己看。他意识到说错了什么便马上添了一句:
“不是说我,是说韩门。”
“你和他都放弃了做医生的权利。”
“他是做大事的。”
“我只是利用他。”
“也许他也在说同样的话。”
“哈哈哈哈!对,也许他也在说我在利用仓里满。不过,我有四个字他是没有的。”
“四个字?”
“基业长青。”
万国笑了。
“谢谢你的这四个字,万医生。”
“有龙岗这么忠诚的人你真的可以基业长青的。”
“龙岗好就好在忠诚。可是,你知道,他帮不了我基业长青。”
“培养么。”
“不一样。人和人不一样,这是培养不来的,是一个人的基因定下来的东西。”
万国不再吱声。办公室里突然沉寂了下来。两个人都默默地坐着。仓里满搔挠着下巴。
一秒,两秒,三秒……万国起身离座。
“我走了。”
“去哪?”
“和李国辉吃饭。”
“对了,说起李国辉,胡晓丽的伤怎么办?到现在还没手术。”
“她说不想手术了,觉得现在挺好。脸上纹一个雪鹰,很酷啊。”
“是胡晓丽说的?”
“我问她什么时候安排手术,她就这么说的。”
“她是不是傻呀!”
“她不傻,而且还绝顶聪明。不知怎么的好像最近又受伤了。”
“好吧!你和李国辉吃饭,我去会一会那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李军。说说他吧!”
此刻李军正坐在油醋街一号饭庄底楼的一间包房内。血管男和另外一个手下站着,空气中却弥漫着万国和仓里满对话的声音——
万国:“李军,38岁,青山市人。他2008年来到上海,出人意料地为当时即将倒闭的微刻医疗拉来了巨额资金,使公司在一夜之间走出困境。”
李军在看包房里的装饰。他一会儿抬头,一会儿转头。两个手下都看着他。
仓里满:“呵呵,2008年……这也是个敢冒风险的人呢。”
万国:“没过多久他就全面掌管了公司的运营,而公司的创建团队却被全部赶走,一个不剩。此后公司业务节节上升,不断扩大生产规模。听说准备上市。”
秀气女走进包房给李军三个人斟上茶。李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秀气女不慌不乱。
仓里满:“呵呵,如今是个生意都想上市。”
秀气女倒完茶,稳稳地走出包房。李军看着秀气女的背影离开。
万国:“他们的厂都建在青山市,是当地头号纳税户,很吃香。”
李军貌似和血管男说了句什么话。血管男点着头走出了包房。
仓里满:“你说错了万医生。我听你刚才那句话好像是说是他把厂子建在了青山市。可事实上在他来之前微刻医疗就已经在青山市建厂了。所以,这个先后顺序……”
李军站了起来在屋里踱步,貌似很不耐烦。
万国:“没错。微刻医疗一开始就在青山市建厂的,李军只是不断地扩大了规模。”
仓里满:“这个很重要。还有,你没说他那笔巨额资金是哪里来的。”
血管男从包房外走进来。李军停下脚步看着他。血管男对着李军摇了摇头。李军生气状。
万国:“这个……没有人知道。”
李军回到椅子里坐下。他看了看茶杯,低头喝茶。
仓里满:“注意那个时间点,2008年,万医生,2008年发生了什么,你应该知道。”
李军又站起来,低着头踱步。两个手下紧张地看着他。
万国:“雷曼兄弟倒闭,房产市场低迷,金融危机……”
李军和血管男说话。血管男频频点头,然后带着另一个手下走出了包房。李军独自站着。这时,仓里满和万国的对话声回到了仓里满的办公室里。只听仓里满问万国:
“他结婚了吗?结了几次婚?有孩子吗?男孩女孩?多大了?”
“他……”万国语塞。
“算了,不说了。我们走吧。一起走过去?”
“我不在油醋街吃饭。”
“哎?”
“今晚不是我安排的。”
“那就是有其他人了?”
“都是油醋街医院的,老同学聚会。”
“不对!肯定有不是油醋街医院的人。你心里有鬼啊,万医生!我去问郭美歌。”
不一会儿仓里满就走上了油醋街。他一身扎实的行头在街上格外引人注目。他一丝不苟地系着领带,外衣合体而不局促。他不慌不忙地走着,眼睛不断地看着周围的动静。面对面走过来的路人都纷纷给他让道。
油醋街一号饭庄的大堂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桌人。靠门口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我们见过的人——对,就是曾在呼吸科主任办公室门外等候的白衬衫。他今天依然穿着雪白的衬衫,一个人坐着,愁眉苦脸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今天又碰了一鼻子灰。他在喝啤酒,可面前也没有下酒菜。这时,仓里满一脚跨进了店堂。他面带微笑,并不急着往里走,而是环顾四周。靠包房坐着的血管男看见仓里满进来,捅了捅另一个手下,示意他看仓里满。仓里满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趣的人。然后他的目光就转到了坐在门边的白衬衫身上。他看了白衬衫一会儿。白衬衫意识到有人看他,便抬起眼皮瞄了仓里满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喝酒。
“没点菜啊?这么惨。”仓里满说。
白衬衫刚吞下一大口酒。他诧异地看着仓里满,上下打量着他严谨的行头,然后继续喝酒。仓里满看着他,拉开一张椅子,然后在白衬衫对面坐了下来。血管男远远地看着,很诧异。
“刚做油醋街医院呢吧?被赶出来了?”仓里满继续问。
白衬衫吞下一口酒,瞟了仓里满一眼,不说话。
“我指点你一下吧。”
仓里满说着故意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了嗓门说话。
“你在油醋街医院打听一个人,然后找到她,拜她为师,让她带你入门。”
白衬衫一愣。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仓里满。
“我保证,如果她肯带你,你能少走一年,不,看你的样子,你能少走两年的弯路。”
白衬衫不吱声,只是愣愣地看着仓里满。远处血管男也在好奇地看着这边。
仓里满拿过桌上的一张餐巾纸,然后从上衣里面掏出一支金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给,你去找到她。她天天在对面医院里的。”
说着他起身就离开了。白衬衫拿过餐巾纸一看,那上面写着三个字——郭美歌。他抬起头来,看着仓里满笔直的背影走过血管男他们坐着的那张桌子走向包房。这时,杨高南突然出现了。他貌似很紧张,对着仓里满说了句什么。仓里满很吃惊,然后和杨高南一起往后面走去。
仓里满来到后厨杨高南的办公室里。
“土疙瘩酒一壶也没了?”他诧异地问一旁的杨高南。
“一壶也没啦!天啊,见鬼了。你说要来我刚让仓健检查过的,你看!”
说着,杨高南打开了那个本来有三壶土疙瘩酒的橱。现在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没人来喝过?”
“没人喝啊!你下过禁酒令后谁还敢喝。
仓里满想着什么。一秒,两秒,三秒……终于他问:
“你有没有空的酒壶?”
“有!”杨高南点头。
“妥了。”
仓里满说着转头看着那只装有辣不死天条的大缸。杨高南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你这样……”
杨高南把耳朵凑近仓里满的嘴,一边听着仓里满往自己耳朵里灌话,一边频频点头。
夜色迷人。
在外滩华尔道夫酒店蔚景阁雅间里,一张大圆桌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格外耀眼。圆桌的中央有一块布遮着什么东西。客人们陆续来到雅间,互相说笑着,分别就座。有人好奇地指点着饭桌中央被布遮着的东西,还有人要用手去揭开布,却被李国辉伸手止住。
“喂,这么心急啊!主角还没到啊,一会儿再揭一会儿再揭。”
朱帆大声说:“李国辉你偏心啊!都是老同学,干嘛呢你啊?还主角不主角的,我们是配角啊!”
“我们今天都是配角!你们这几个,读了六年医大天天吵,还没吵够啊!”
薛青说:“算了算了,一会揭就一会儿揭。喂,我还真想看看我们的大美女变什么样了。”
朱帆不买账。“你配角躲一边去,让李国辉先看个够。”
李国辉捂住耳朵。“吵死了!都还是主任,还是专家呢,一碰到一起就原形毕露了。”
“哪能啦!”朱帆把脸顶到李国辉面前,李国辉马上作揖讨饶。
“到底是你组的局还是万国组的局啊,李国辉同学?”薛青幽幽地问。
“不管谁组的局,今天是AA制,我们走国际路线。”
“那不是废话吗。只要万国出场,没有哪一次不是AA制的,都老规矩了。”
这时,画面外传来郭美歌的喊声。
“呀!你们都已经来了啊!我晚了我晚了!”
众人朝门口看去。郭美歌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那里,正在找地方放她那只大黑包。
李国辉问:“美歌你直接从医院过来的啊?怎么比我们还晚呢?我还看门诊呢。”
郭美歌环顾了一下屋内。“是啊!我还拎着这么大个包呢,我跑不动啊李主任!您比我轻快多了。”
众人笑。一个服务员过来接过郭美歌手里的包。郭美歌点头致谢,然后在靠门口的椅子里坐下。她的眼睛看着桌子中央那块布,然后对着李国辉笑。李国辉也在会意地笑着。郭美歌说:
“喂,各位主任,我师父他不知道我今天也来。到时候他可能会骂我的。”
“没事的美歌。有我们罩着你呢,他敢骂你?”朱帆大着嗓门说。
薛青接嘴:“我们就说是我们喊你来的好了,他能怎么样?”
“嘿嘿,谢了各位主任!你们可真仗义。到时候你们就瞧好的吧!”郭美歌撸起了袖子。
葛强盯着饭桌中央的白布。“你给我们带好东西了,美歌?”
“嘿嘿,还是葛主任聪明。”
“是什么呀?”朱帆好奇地问。
郭美歌看着桌子中央,笑而不答。
油醋街一号饭庄底楼包房内,仓里满“哈哈哈哈”笑着走了进来。李军颇为诧异地看着他,然后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哈哈哈哈,蛮好玩的。”仓里满貌似并不打算停下笑声。
“什么?”
“刚才在大堂里见到一个人,穿着雪白的衬衫,在喝闷酒。”
“啊?”
仓里满走了过来自顾自地在桌旁坐下。
“一看就知道是个初出茅庐的销售,脸上鼻子上可都堆满了灰啊!”
李军也坐下了。“灰?”
“你做过销售没有?”
“我?这个……”
“那就是没做过。没劲!没做过销售的人我都懒得和他说话。”
“仓老板,是你喊我来的。”
“是吗?哦,对。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两个在外面大堂里。”
“我一个人。”
“仓老板,这整个油醋街都是你的人好吧。我来得少,可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我懂。”
“你真懂?”
“我懂。我知道你有一间秘密的包房,在楼上。可我现在却坐在楼下的包房里。”
“我现在也坐在楼下的包房里啊!”
“所以我懂了我自己几斤几两。仓老板没把我小李子放在眼里啊!”
“让你等那么久还的确不妥。”
“等久一点没关系。如果有好酒,那也值了。”
“讲究。”
正在这时,杨高南端着派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壶土疙瘩酒走了进来。李军盯着那壶酒看。
“你想喝好酒,这就来了。”仓里满说。
杨高南把一壶酒正正地放在了饭桌中间,然后在仓里满和李军面前摆好了两个酒杯。李军一直看着杨高南的一举一动。杨高南不慌不忙,做完事就妥妥地离开了包房。
“这是你们家饭店老板啊?蛮有腔调的。”李军从杨高南身上收回了视线。
“我还以为你对这酒更感兴趣。”
“敢问仓老板这是敬酒啊还是罚酒啊?”
“那要看你了。”
“仓老板要我小李子怎么做?”
“你平时出来走动不多,可是最近你却好像比较好动。”
“必须走动走动。不然自己被人卖了都还不知道。”
“可以走动。不过我劝你今后有空就来找我喝酒,我有好酒你也知道,但不要喝茶了。”
李军一愣。他马上意识到仓里满已经知道了他刚才在喝茶的事。不过他马上恢复了常态。
“我刚才和他们几个喝茶也是替仓老板摸摸大家的心思。”
“你费心了。他们的心思我懂,我的心思他们也懂。现在就剩你了,我不懂你的心思。”
“我很简单,就三个字——”
说着,李军把放在面前的酒杯往旁边推开了。他向仓里满探出上半身,盯着他看,然后一字一句地说:
“打老外!”
那一边,万国走进了华尔道夫酒店蔚景阁雅间。他身后跟着一位穿着素雅的女子。精心上妆了的脸无比清秀,双眼流光溢彩。
朱帆大呼起来:“XY!”
薛青也喊:“忻怡!”
雅间里顿时骚动了。李国辉目不转睛地看着忻怡。郭美歌目不转睛地看着忻怡。
忻怡款款欠身。“大家好!”
她肩上的长发滑落到前面。她笑盈盈地用手把长发撩到后面。
葛强的眼睛瞪得很大。“真是XY!这么多年没变呢。”
这时突然传来手机拍照的“咔擦”一声,居然还带着闪光灯!众人看向闪光处——是郭美歌!
“嗨!是拍我吗?”忻怡笑着转向郭美歌。
“这就是我徒弟。”万国说。
忻怡对着郭美歌招手。
“郭美歌!我知道你,你师父刚才一直在说你呢,你好棒!”
“哦,呵呵,那,坐啊!”郭美歌腼腆了一下。很罕见。
李国辉忙招呼:“快进来坐别站在门边了快!”
他站起身来示意万国和忻怡进来坐在他旁边。
“就坐这儿吧,可以吗?坐你徒弟旁边。”忻怡问万国。李国辉抢着回答:
“你今天是主角,进来坐。喂,坐门口要买单的啊。快进来!”
朱帆在一边直摇头。“切,刚才还说AA制现在又说坐门口的买单。李国辉骨头都酥了吧?”
薛青轻声回答:“理解。让他去,在学校里就这样的。轻骨头!”
郭美歌趁人不注意迅速地刷着手机屏幕。万国和忻怡在李国辉旁边坐下了。
此刻史云正坐在华尔道夫酒店大堂里喝着咖啡。她拿出手机,手机里跳出忻怡被郭美歌偷拍的脸。忻怡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慢慢地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看着看着,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默默地点着头。
蔚景阁里热闹起来了。
朱帆挑战李国辉。“李国辉,现在主角也到了,你连喝的都还没点呢!”
李国辉却胸有成竹。“哎唉!喝的我早就准备好了,恐怕是你连想都想不到的宝贝呢!”
说着他和郭美歌相视一笑。万国发现了他俩的举动,然后看着那块布,貌似有所醒悟。
“还有我想不到的?喝的?红酒?白酒?黄酒?”朱帆来劲了。
葛强大笑。“哈哈哈哈!你干脆把赤橙黄绿青蓝紫一起说一遍好了。李国辉,快拿出来吧!”
“请看!”
李国辉站起身来一把扯去了那块布,下面露出了三壶土疙瘩酒!万国大吃一惊!郭美歌看着万国。
“土疙瘩酒!是万国家的私藏酒哦!你们是不是早就听说了?”李国辉得意地说。
葛强再次瞪大了眼睛。“啊!真的吗?万国,我一直问你讨这酒喝你从来不给。这次这么大方拿来三壶?”
郭美歌发现万国看着自己的眼色很凶,便默默地低下了头。
“万国,你说两句啊!为什么一直不肯,忻怡来了你就一下子拿出三壶私藏酒来?”李国辉大声嚷嚷着。朱帆白了他一眼说:
“李国辉真是没劲。这还用说吗,干嘛捅破?”
忻怡一头雾水。“呵呵,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什么土疙瘩?”
郭美歌的头低得更深了。她干脆把头搁在了桌面上,然后双手在桌面下拼命地在手机上打字。
大堂里,史云收到郭美歌的微信:
“师父很凶地看着我。也许他要把我杀了。”
史云正喝着咖啡。读了微信她“噗嗤”一声把咖啡喷了出来。她慌忙放下手机,看了看四周,还好没人注意她。
油醋街一号饭庄内白衬衫已经离开了。饭桌上留着三个空啤酒瓶。血管男和另一个手下还坐在包房门外的餐桌旁。他们的桌上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两个茶杯和一壶茶。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呆坐着。
不知怎么回事,在包房里仓里满此刻正坐在李军旁边。他们俩并排坐着,饭桌上的酒壶和酒杯还是原来的样子。李军貌似很沮丧地苦着脸,仓里满却看着前面不知道什么东西,面无表情。
一秒,两秒,三秒……终于仓里满缓缓地说道:
“我约你出来,是因为我听说你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10年前你来到上海,孤身一人身无分文地打天下。没过多久就完全控制了你现在的这家公司,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李军的嘴角动了动,但很快就没有表情了。仓里满继续说:
“我们俩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外来人口,还都是白手起家。所以,我们俩都有一个其他人很害怕的特点,那就是心够狠,而且不怕失去已经拥有的所有家当。为什么?”
“因为我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李军嘟囔了一句。
“对。一个人有没有模子,用上海话说,有没有模子,就看他敢不敢冒着失去已经拥有的所有东西,去干成一件自己想干的事。我现在就想干那件事,现在需要你帮忙带个头。”
“这个忙我帮不了。下次,任何忙我都可以帮你。”
“可惜的是,你只要拒绝了我第一次,我就不会再想你提出第二个要求。”
“压自己人的价不算本事。有本事你去压老外的价,让他们给你低价,比我还低的价。”
仓里满站起身来。他拍了拍李军的肩膀,没有吱声。他开始踱步。李军说:
“我是国产支架的老大,就是比老外的价格低。老外把我恨得牙痒痒的,可他们就是不降价。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降不了价。怎么降?一降就乱了。所以他们只能忍。”
仓里满右手拿起酒壶,左手拿着李军的酒杯,开始往里倒酒。他倒得很慢,很稳。李军继续说:
“我知道你让我降价是给老外更大的压力以便你可以出马让他们也开始降价。可是……”
仓里满貌似根本没在听李军的话。他倒满了一杯酒,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露出满意的笑容。
“可是我不相信你和韩门能把这事做成了。所以我不可以降价,一降就回不了头了。”
“喝了它。”仓里满把酒杯推到李军面前。
“是敬酒,还是,罚酒?”
“喝了它你就知道了。喝了它。”
李军坐着接过了酒杯。他慢慢地把酒杯移到了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他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土疙瘩酒?”
“喝了它。”仓里满一直微笑着。
李军看着仓里满,一仰脖子,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突然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着,以至于不得不在椅子里弯下了腰。
“你告诉我,这是敬酒,还是罚酒?”仓里满凑近了问。
李军咬着嘴唇拼命止住了咳嗽。然后他抬起头来,用充血的双眼看着仓里满。
“满满一壶呢,慢慢喝。”仓里满继续倒酒。
李军喘着粗气,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他一把抓过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仓里满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李军咬咬牙,一仰脖子又喝干一杯。接着又剧烈地咳嗽。仓里满看着,眉头动了动。可是李军还没完。他又给自己倒满一杯,又一口喝干!接着还没等咳嗽开始,他就一杯接一杯地喝上了。可以看出他在拼命地忍住咳嗽,所以他只能无比快速地倒酒喝酒倒酒喝酒,几次下来,他终于忍不住了。只见他一口把嘴里的“酒”喷了出来,然后坐在椅子里剧烈地咳嗽起来。没咳几下他就从椅子里滚落到地上,蜷曲着身子继续咳嗽。仓里满看着,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李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也不看仓里满一眼,爬到了椅子里坐下,然后又拿起了酒壶。他往酒杯里倒“酒”,却已经没有“酒”了。他晃了晃酒壶,然后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军的狂笑声隐隐地传到了血管男和另一个手下耳朵里。另一个手下就要站起身来,被血管男压住。血管男朝他摇了摇头,他又坐下了。
“这就是你的罚酒!这就是你的罚酒,仓老板!”
李军说着举起酒壶,“啪!”地一下把酒壶重重地摔碎在地上。仓里满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罚酒我已经喝了,我们后会有期仓老板!”
李军头也不回地迈步走向门口。仓里满站着,默默地看着地上碎成一地的酒壶。
一秒,两秒,三秒……终于——
“等等!”他喊道。
正要开门的李军停下了手。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人!”仓里满大声说。
李军一愣。他想了一想,然后转回身来看着仓里满。
“我有让你降价吗?”
“你……”李军语塞。
“知识产权。”
“知识产权?”
“知识产权。我知道你最近在研发方面有大的突破。也许……你可以放一点风声……”
李军看着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的仓里满,然后慢慢地走了回来。
“什么!如此绝密的情报仓老板你也会有!天理何在!”
“你见我所做,你听我所说,你笑我所错,所以你以为了解我。其实没有,远远没有。”
李军走到了桌边。
“仓老板,我以为……难道,你……你另有所图?”
“我最听不惯的就是以为两个字。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
“我以为错了?”
仓里满冷冷地看着李军坐了下来。
“大错!”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