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道夫酒店蔚景阁雅间内,李国辉的小酒杯和万国的碰在了一起。郭美歌紧张地看着他俩。
“万国,这次你终于让我喝上了你们家的私藏酒,我太高兴了!百年一遇啊!”李国辉满脸通红地说。
“美歌一直在我身边碎碎念。再不给你喝恐怕她杀我的心都有了。”说着万国看了一眼郭美歌。郭美歌马上低下了头。李国辉哈哈大笑,然后把酒杯又举到忻怡面前。
“XY,你真不尝尝这酒?”
“我明天要讲课呢,不能喝。你尽性吧!不过听你一晚上都在说这酒,真有那么神奇吗?”
薛青马上接嘴:“忻怡你不知道,李国辉想这酒啊都想疯了。这次要不是美歌,万国不一定肯拿出来。”
“哎唉!错了错了错了。应该说要不是XY,万国是不肯拿出来的。”李国辉坏笑着。
“对对对对!”
李国辉又转向葛强和肖子明。
“喂,大熊,子明,还愣着干嘛?提杯,再喝一个!”
他看着葛强和肖子明提起杯子,就一仰脖子喝干了酒。葛强和肖子明互相碰了碰杯,也干了。
李国辉又看着万国。“万国你怎么不喝?”
“舍不得喝。”万国把杯子举起来,看着里面的酒。
忻怡一愣。“啊?居然还舍不得喝?这么珍贵的?”
“这酒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了。”
郭美歌诧异地看着万国,发现万国也在看着她,便马上起身给葛强和肖子明倒酒。
“怎么?不是说这酒是你们家饭庄里自己酿的吗怎么还没了呢?”李国辉问。
“自己酿的酒?”忻怡更觉得奇怪了。
看着忻怡瞪大了的眼睛,李国辉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听起来是有点上劲了。
“呐,XY,具体的我不知道啊,你一会儿和万国慢慢聊,你问他这酒的故事。”
忻怡好奇地看着万国,笑着。那边,郭美歌给李国辉倒上了酒。
万国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市场上买不到的私藏酒。”
“是你酿的?”忻怡问。
众人笑。郭美歌走到万国身边要倒酒,看见酒杯是满的,什么话也没说就回去坐下了。
“对对对,是万国亲自酿的。怎么,XY,赏光喝一个吧?”薛青起哄。
“对!光听他们说了这酒有多好,我们姐妹也没喝过呢。”朱帆跟进。
“我们姐妹仨喝一个吧!万国说了这酒以后就没了,我们说什么也要尝尝的么!”
“对!万国和我们一起喝,不和他们男人喝。”
李国辉一挥手。“喂!万国也是男人好吧!”
薛青一板脸。“哪能啦?我们就喜欢万国,他本来就是我们组里的男神么,你眼红啦?”
葛强马上圆场。“国辉你真是自讨没趣!”
肖子明则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有劲有劲,和实习的时候一个腔调!哈哈哈哈!”
郭美歌已经跑到薛青和朱帆身边倒酒了。
“美歌,你也喝一个!”薛青拉住郭美歌的手说。
朱帆附和:“对!”
郭美歌轻声说了一句:“我可不敢喝!”
说着她跑到了忻怡身边。忻怡一直微笑地看着郭美歌,这时她把小酒杯推到郭美歌面前。
“谢谢你啦美歌!”
郭美歌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倒满了一杯酒,然后貌似慌张地离开了。忻怡看着万国。
“真是你酿的酒?”
“是。”万国低声回道。
正在回座的郭美歌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我喝。”忻怡举起了酒杯。
郭美歌默默地摇着头,回到座位坐下。她看着万国和忻怡,薛青,朱帆一起举杯喝酒。然后,大家看着这几个人慢慢地放下了酒杯——一秒,两秒,三秒……终于——
“这酒入心。”忻怡说。
李国辉带头大笑了起来,葛强和肖子明也附声而笑。薛主任拿起小酒杯,貌似意犹未尽地和朱帆窃窃私语起来。万国却发现忻怡的脸色慢慢地变了。忻怡拿起纸巾掩住了嘴角。这一切,也没有逃过郭美歌的眼睛。
李国辉大声地嚷嚷:“说得好!到底是心理学专家。这酒入心,入心!说得真好!我就是说不出来。”
说着他提起了酒杯对着葛强和肖子明。
“来,我们也入心……”
突然,忻怡站起身来作势要离座。
“抱歉各位,我去下洗手间。”
说着她拿起小包就往外走。大家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对,都颇为诧异地看着万国。
万国对着郭美歌使了一下眼色。“美歌!”
还没等万国说完郭美歌早就已经跟着忻怡走出了雅间。
李国辉话里有话地说:“这酒有魔力!”
薛青也迷离了起来。“入心!”
“是突然想起往事了?”肖子明嘀咕着。
葛强回答:“不一定是往事呢。”
“你们哪,都忘了这酒店以前是什么地方。”还是朱帆一语点破天机。“我们万国选这里聚会,也是入心了!”
“忻怡住这里。”万国还想扯开话题。但薛青却趁机抓住不放。“那就更对了。她住这里,也是入心了。”
李国辉这才恍然大悟。“对啊!这里以前是东风饭店,上海第一家肯德基!那年正好是我们实习小组成立啊!”
葛强开始掰手指头。“万国,忻怡,薛青,朱帆,葛强,肖子明,李国辉七人实习小组……”
“人称土豆泥小组,就是因为成立的那天我们一起吃了第一家肯德基的土豆泥。”肖子明点了一下注解。
李国辉的脸上开始荡漾着回忆。“是万国请客的。除了土豆泥,我们还……”
但他没有说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万国。
女卫生间内忻怡对着镜子正在擦拭着眼角。她的眼睛红红的,貌似刚哭过。
“谢谢你美歌,我没事。”
郭美歌在一旁洗手。
“可是我师父紧张啊!是他喊我过来的。”
“那酒……”
“我还以为你要吐了呢。”
“哈哈哈,我没那么弱的。这可是我第二次喝白酒了。”
“才第二次?人生第二次喝白酒?”
“对啊!就像过敏反应一样,第一次被抗原致敏,第二次再遇到就发生变态反应了。”
“也可能是心理过敏呢。”
“呵呵。”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是心理学大师,我居然还说心理过敏,真是搬起石头砸……”
“说得很好啊,我喜欢心理过敏这个词。其实过敏反应也被称为变态反应……”
“所以心理过敏其实就是心理变态?哈哈!你真好玩!”
“明白了吧?其实心理过敏是个大学问呢。太敏感,就会出问题,也有可能变态。”
“有多少人是太敏感的?”
“15%到20%吧。当然,并不是这些人都有病。我明天讲课正好说这个主题。”
“你真厉害。难怪我师父……”
“什么?”
“当我没说。对了,你现在好点没有?你眼睛都红了。”
“辣的。那酒。”
“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啊?”
“不用的美歌。我就住这里。”
“啊?真的!”
“对啊!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很少有人住这里的如果来讲课的话,因为都是邀请方安排的么。”
“哦,我没让他们安排,是我自己安排的,我喜欢自己安排住处。”
史云已经回到了家里。她在厨房里对着墙丈量着尺寸。还是用那根软软的尺,一米一米地量那堵墙。到最后貌似发现尺寸不理想,便气呼呼地一下把软尺扔到了桌上。她拿起手机查看,手机里没有任何消息。她叹了一口气,坐下,对着那堵墙发呆。
此刻在蔚景阁雅间内却是一屋子的回忆。
“那天,肯德基店堂里人满为患,根本没办法坐着吃。”万国说。
李国辉接嘴:“所以你出主意我们买了到外面去吃的么。是你的主意。”
“对。外面就是外滩,干嘛要挤在店里吃,干脆到外滩去吃好了呀!”
“关键是,你到旁边弄堂里买了一瓶七宝大曲!”薛青来劲了。
“正点!”万国竖起了大拇指。
葛强怀疑。“是二锅头吧?”
朱帆肯定。“七宝大曲!”
李国辉一挥手。“万国肯定买七宝大曲啊!你们想想就懂了。”
朱帆点头。“这倒是。”
“是七宝大曲!”万国最后下了定论。
“万国你还说什么来着?你是怎么骗我们一起喝白酒的?”说着薛青看了大家一眼,颇有煽风点火的意味。果然,李国辉喊上了:
“哈哈!他说这老外的快餐也许不干净,说要喝白酒杀菌呢!还要喝高度白酒!”
薛青配合。“我们还真相信了,真是!”
“当时我们都想,对啊!这快餐快餐,煮得太快还真可能没煮熟呢!”
万国呵呵呵地笑着。
“他还有另外一大发明!”李国辉用手指着万国。
葛强马上跟进。“双硫碘化钾!”
众人大笑。接着每张脸上开始慢慢地出现两个大字——回忆。
80年代末外滩情人墙。傍晚。每隔1米就有至少一对情人面对着黄浦江在谈恋爱。医科大学三年级学生万国带领着同学忻怡,薛青,朱帆,葛强,肖子明和李国辉在情人们身后走来。万国手里拿着一瓶酒,其他人手里拿着肯德基。
“嗨哟!上海电视台13频道开播咯!”万国大喊。
“哎,你们猜,在这里谈恋爱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忻怡问。
李国辉答:“不用花钱!”
薛青答:“浪漫啊!”
朱帆答:“可以互相学习!”
大家笑得停不下来。
“都不对!最大的好处是别人看不到你的脸!”忻怡指着情人们的后背大声地说。
众人都看向依偎着栏杆的情人们。果然,所有人都面对着黄浦江,只有后背对着行人。
薛青点赞:“你太聪明了忻怡!”
朱帆点头。“对哦!这样再怎么样也不会害羞了!”
“动作尺度再大也行!反正没人看见脸。”李国辉一脸向往地看着情人们的背。
万国说:“你懂心理学的XY!以后你搞心理学肯定有前途。”
“喂,你是谁啊?给我指明人生道路啊?”忻怡突然正色道。
万国笑着大喊:“来,就这儿!我们就在这儿喝上一杯,消毒肠子,也祝贺我们实习小组正式成立!”
说着七个人停下了脚步。他们围城一圈,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纸杯。万国倒酒。
“来,祝贺油醋街医院86级土豆泥实习小组正式成立!”
众人一愣。“土豆泥小组?”
“对啊!看你们手里是什么?不就是土豆泥吗?为了记住今天,我们就叫土豆泥小组!”
群呼:“好!干杯!”
众人喝酒。忻怡,薛青和朱帆刚喝了一口酒就开始咳嗽了起来。情人们回头看他们。
“要喝到肚子里的,不然怎么消毒肠子?”万国说。
“辣的。”忻怡拼命用手扇嘴。
“不喝酒也可以。还有比白酒更消毒的东西,你要试试吗?”
“好啊好啊好啊!是什么?”
“双硫碘化钾!”
“双硫碘化钾?听起来是一种消毒剂呢。”
众人愣在那里不知道万国在说什么。万国得意地笑着。
“你们都没认真听课。”
学霸薛青拼命地回忆着。“有吗双硫碘化钾?我化学课可是考第一的啊,没听说过。”
“写分子式,写分子式。”万国嚷嚷道。
“K—I—S—”
“要死了!”忻怡已经预感到不妙。
薛青继续在拼。“K—I—S—S!”
李国辉马上醒悟过来。“KISS!亲嘴!”
情人墙里一对人突然有人回过头来紧张地看着他们。
“难道我们亲嘴被他们看见了!”男人说。
女人大惊。“呀!快跑!”
说着她拉着男的手就急匆匆地低头离开了。万国他们看着他俩离开,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哈!太好了,双硫碘化钾!”李国辉指着忻怡,“忻怡你不喝酒万国就给你双硫碘化钾啦!哈哈!”
“要死了要死了。”忻怡后悔不已。
葛强和肖子明也笑得合不拢嘴。他们都看着万国和忻怡。
“忻怡,你说好啊好啊好啊的啊,要试试吗?全新消毒剂,保证4个log的消毒威力!”
忻怡突然把双手背到身后站直了身子。她尖尖的下巴微微地抬着,微笑着的双眼看着万国。
“你敢吗?”
薛青,朱帆,葛强,肖子明马上都心领神会地往情人墙那里走去。李国辉还在傻笑着看万国,葛强一把拉住他,示意他一起走。几个人齐齐地站在情人墙边,面对着黄浦江,背对着万国和忻怡。李国辉回头要看,结果脸被葛强掰了回去看黄浦江。
“我不敢。”此刻的万国回答道。
原来聚会已经结束。夜色中万国正和忻怡肩并肩在外滩散着步。
“你真没用!不过当时我也很害怕,怕你真的乱来。”
说着忻怡突然停下了脚步。万国也似有所悟。他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里。对,没错!”
忻怡回头看了看马路对面的华尔道夫酒店。万国背着手,微微低着头。
“没错。”
“你知道吗,就在这里,这个点上——”忻怡用右脚高跟鞋的脚跟重重地击打着地面,“——我决定今后要做一个心理医生!”
“就为了我那句话?”
“是的。你那句话一下子点醒了我,让我知道我的长处是什么,我的爱好是什么。”
“我可真厉害。”
“你厉害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上海啊,已经不是上海了。我还是喜欢我熟悉的上海。”忻怡感叹道。
“你一毕业就出国了,应该是我们那一届最早出国的吧。”
“嗯。”
“才回来几次,三次?四次?”
“你从医院里辞职那年一次,然后,就是十年前吧,连这次是三次。”
“可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是分手后第一次见面。”
忻怡侧过脸幽幽地看着万国。
“你还好吧?你是总经理吗?”
“呵呵,这个问题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奇怪。”万国的心里突然一凉,“你的圈子和我的,毕竟没有交集。”
“我不懂你的圈子。只要你过得好,我就远远地看着,也没必要懂。”
“在地球那端看,也真的蛮远的。”
“你要我挪近点看也行啊!”
“别!”
“呵呵,看把你吓的。”忻怡扑哧一笑。
“我是说你在那里已经站稳了脚跟,就别折腾了。”
“他们几个一直在油醋街医院,也都蛮好的。都是主任了,葛强,肖子明,薛青……”
“都是厉害角色呢。你应该看看他们在科室里是怎么耍威风训人的,能吓死你!”
“李国辉怎么了?”
“他手术做得漂亮,可在科研方面弱了点。你知道油醋街这种地方,没科研是很难的。”
“如果我要手术我也找手术做得漂亮的,我不会找科研做得漂亮的。”
“前一阵他冒着风险给一个其他医院都不收的肠梗阻病人做了手术,结果术后并发症。”
“然后呢?”
“肠瘘。结果家属不依不饶的,医院就把他放到急诊呆了三个月。”
“为什么呀?”
“为什么呀!”
“算了,我懂。我在那边也听说过不少这里医院里的事。除了无奈,我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也不计较,心态好。他说那个病人现在能吃饭了,他觉得很满意。”
“你呢?你心态比他还好。”
“我?”
“土豆泥实习小组的组长,考研热门人选,现在干嘛呢?总经理?企业家?民营的?”
“呵呵,民营的。”
“你为什么不是一毕业就考研呢?”
“我想着工作五年多积累临床经验然后再决定考谁的研究生么。那样目标更明确。”
“好吧。五年过去了,结果,我们的万医生成了万经理,不,再加个总,万总经理。”
“到现在你还接受不了我从医院辞职这个事实?”
“永远接受不了。你根本就是一个做医生的好材料,怎么会去做生意呢?”
“不对。”
忻怡疑惑地看着万国。他们俩都停下了脚步。
“不对?”
万国走向岸边的栏杆墙。忻怡跟着他走过去。两个人面对着黄浦江站着,沉默了一会儿。
“你接受不了我从商这件事,是另有原因。”万国说。
忻怡看着浦东的灯火,不吱声。一秒,两秒,三秒……终于——
“好吧,你说对了。”忻怡继续看着浦江灯火。
“你在地球那端听说过很多这里医院里的事,也听说过这里公司和医院做生意的事。”
“嗯。”
“所以,你觉得这里的生意人都很脏,做那些下三滥的事,你难以想象我也会做那些事。”
“你做了吗?”
“没有。”
“回答得真干脆。”
“所以你上两次回国都故意不见我,是……”
“是生气。”
“是鄙视。”
“是生气。”
“是鄙视。”
“喂!”
忻怡转头对着万国瞪眼。万国微微一笑。
“明天你讲课几点结束?”
“五点。”
“结束后我就带你去见那个人。”
“就是你说过的那个仓里满?”
“我只说过一遍他的名字你就记住了?”
“知道我有多专业了?”
“忻教授!”
“这是个很形象的名字。仓里满是谷子,丰收之年!喂,他办公室里有没有堆满了谷子?”
“呵呵,看来他的名字的确是个好的品牌,也许值不少钱呢。”
“取这名字的人心里没有安全感。”
“不是他取的,是他父母。”
“Anyway。(随便啦。)所以,你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我要让你认识他,一定要认识他,彻底认识他。你知道是几个意思了?”
“知道。因为我现在不认识他,我也不是你们圈子里的人,而且我离那么远,所以……”
“更重要的,你是一个心理分析大师。”
“所以,你要让我从一个一张白纸的角度去分析那个人的心理状态。”
“原因呢?”
“你已经发现了那个人心理出现了问题,是严重的问题,而你想帮他。”
万国直直地看着浦江对岸。忻怡也默默地看着对岸。微风吹佛着她的长发。然后——
“好吧,原因在你自己。”
万国一愣。“怎么说?”
“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或者你发现了一个秘密,让你突然感觉到了巨大的惶恐。”
“说下去。”
“是一个足以颠覆你一生之信念的惶恐。你怕了,所以请我来。”
“继续。”
“请我来说服你你的想法是错的。让我说服你,那个人,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
“好?”
“坏!”
“我们,回酒店吧!”
杨高南办公室里,仓里满侧坐在桌旁,背靠着墙,神色茫然。对面是杨高南,正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
仓里满嘴里嘀咕着。“我为什么要和小李子过不去呢?”
“啊?”杨高南并不明确仓里满是否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在和他自己。
“我到底要他干什么?知识产权?他到底明白没有!”
杨高南继续不吱声。可是——
“高南,你觉得小李子怎么样?”
杨高南这下心里有底了。“就是在包房里等了很久的那个人?”
“唔。”
“是个不懂规矩的人。”
“哦?何以见得?”
“到油醋街来和你见面,居然带着两个闲人。”
“有吗?”
“一开始三个人就往包房里坐着,我就没理他们。到后来他才支走了两个手下。”
“那他是琢磨出规矩来了?”
“圈子里谁不知道,在油醋街议事,谁也不敢摆谱。”
“小李子是你去喊来的吧?”
“不不不不,这不是我的差使。应该是万总联系的吧?”
“是啊,我也糊涂了。”
“我就管好我的一亩三分地,可不敢插手其他的事。”
“你管好了吗?”
杨高南突然站起身来,脸涨得通红。
“我一定把偷走三壶土疙瘩酒的混蛋给找出来!胆大包天了这是!”
仓里满示意杨高南坐下。杨高南继续说:
“还好你脑子快,老大,否则在那小子面前出丑,传出去不好听。”
“本来我就知道他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货色。给他喝土疙瘩酒?我还真舍不得。”
“那千年辣不死辣条天花的汁,还够劲吧?”
“够劲的。小李子把一壶汁喝得一点不剩。”
“啊?这……这不能吧!喝一口就要命了,他还喝了一壶?”
“他喝完了。”
“那他是把你的罚酒当敬酒喝了。”
“倒也是个有点意思的人呢,是不?”
“不过老大,要是那三壶酒找不回来,这以后可真没有土疙瘩酒了。”
“已经晚啦!那三壶酒早就下肚了。”
“难道你已经知道是谁拿走了酒?”
“知道。”
“我不问了。”
“不问是谁拿的酒?”
“不问。”
仓里满侧过头来看着杨高南,微笑着,然后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华尔道夫酒店大堂咖啡厅内,万国和忻怡坐着喝咖啡。
“所以,如果你有十年二十年的长期计划就决不会去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万国说。
“你是说那个仓里满一开始就设计好了你们二十年以来的发展路线?”忻怡问。
“是的。”
“你们做到了么?”
“做到了。今天再回过头去看,他的布局已经全部落实了。”
“你和我说了那么多,医院后勤啊,油醋街一号啊,是想说服我你们的生意是干净的?”
“因为你离我们这个圈子实在太远,所以……”
“你有那么在意我的感受么?”
“因为……因为……否则的话,你鄙视我么。”
“哈哈哈哈!万总经理,不,你们习惯叫什么?对,叫万总。难听死了,万总!”
“那你还喊!”
“你这一说我心里还真舒服了不少。我实在没法把你和做那些事的人联系起来。”
“我能去贿赂葛强?贿赂薛青?贿赂肖子明,贿赂……”
“好了好了好了啦!别说了。”
“说真的,先有一个强大的计划,然后一开始就没准备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越到后来就越不会去做。为什么?珍惜啊!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珍惜和客户的情谊,不想糟蹋。”
“嗯,这个我信。”
“你,信?”
“因为这像你的风格——越到后来越不会糟蹋已经建立起来的纯洁。”
“你是说……”
“对,我就是在说你和我。我们连手都没牵过,不是吗?”
“那是,真的,纯洁。”
看着万国支支吾吾的为难样子,忻怡无声地笑了。
“别糟蹋了。”万国又说了一句。
“不糟蹋。”
说着忻怡转着头四处看了看。万国不解其意,也四处看了看,并没发现异常,便说:
“也许你一直不明白二十年前我为什么在准备研究生面试的时候突然从医院里辞职了。”
“我就一直等着你给我说呢。”
“其实就是因为那个人,那个你即将要认识的人,他来找了我。”
“他那么有魅力?”
“有的。”
“他和你说什么了让你那么鬼迷心窍?”
“他说——”
“——男人,任何一个男人,有,并且只有一个归宿。”是仓里满的声音。
杨高南办公室。
“谢谢你,老大。”杨高南满怀诚意地说。
“嗯?”仓里满故意扬起了眉毛。
“就是因为这句话你才让我开创了油醋街一号的传奇,我也得以成就自己。”
“除了你,还有谁?”
“还有,龙岗也是。”
“还有呢?”
“还有……还有……”
“你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吗,高南?”
“是的。”
“那你应该还能找出其他受益于这句话的人来。”
“是。但是,我不敢说。”
“你脑子里有一个人的名字在打转啊,高南!”
“是。”
“我脑子里也有一个人的名字在打转。不知道我们想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应该是。”
“不如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游戏?”
仓里满从桌上拿过来一张餐巾纸,然后又递给杨高南一张,接着从上衣内侧掏出一支笔来。
“把你脑子里的那个名字写在餐巾纸上。我也写下我脑子里的那个名字,看是不一样。”
杨高南看着餐巾纸犹豫了一下,然后从雪白的厨师上衣表袋里拿出笔来开始写。他写下三个字,然后递给仓里满看。仓里满则把自己写完的餐巾纸递给了杨高南。他俩同时看纸——
“你写了胡晓丽!”仓里满惊呼。
“啊呀!我怎么忘了万总!”
杨高南看着手里的餐巾纸,懊恼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发出啪啪的声响。
“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脑子里的名字是万医生!”
杨高南伸手抢过仓里满手里的餐巾纸,然后把它揉成一团往身后一扔。
“当我没说!”
“不对!你听说了什么,高南?为什么是胡晓丽?我们在说男人可她是个女人啊。”
“我糊涂!”
“难道你认为胡晓丽也得益于那句话——男人有且只有一个归宿?你在想什么?”
“我写错了!”
“你没有写错!到底是什么让你脑子里想着胡晓丽这三个字的,说!”
“龙岗说胡晓丽要反。”
“什么!”
“胡晓丽要反。”
仓里满看着杨高南垂头丧气的脸,然后慢慢地把背靠向墙壁。
“她要反啊,老大!”杨高南加强了语气。
“还是那句话——”
“——男人,任何一个男人,有,且只有一个归宿。”是万国的声音。
“就这句?”忻怡问。
“对的。”
“他现在还说这句话吗?”
“还说。”
“这句话他说了二十年?”
“二十年。”
“等等!他现在还说这句话,是对你一个人说吗?”
“和其他人也说。”
“和谁说?”
“和另外两个老总,一个是油醋街餐饮的老总杨高南,另一个是医院后勤的老总石龙岗。”
“一下子说那么多名字我记不住。”
“忘了你有多专业了?”
“你是一直等着反击我呢是吧?”
万国笑了。他喝了一口咖啡。忻怡又转头四处看了看——没人啊!她继续问:
“你说过,他们三个都是来自同一个村庄?”
“对,他们都是磊矶村来的。怎么了?”
“我现在不下结论,等见完那个人之后再和你一起说。”
“这才专业么。”
忻怡得意地笑了。她又转头看了看四周。万国看着她。
“你看什么呢?”万国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总感觉怪怪的,好像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万国一听就乐了。“哈哈哈哈!别看了,我知道是谁。”
“啊?真有人看着我们?”
“是郭美歌。”
“喂!真的假的啊?可我没发现有人啊!”
“别看了,你找不到她的。她要偷看你是找不到她的,她鬼着呢。”
“那你怎么知道她在?”
“她不在才奇怪呢。别看了,没事,当我没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得合不拢嘴,一只手拼命示意忻怡不要再回头看了。
“你是不是在吓我?”
“没吓你。行了,别看了,你看不见她的。哈哈哈哈!”
忻怡不死心,微微站起身来四处张望。这时,画面外传来“咔擦”一声手机拍照的声音。
万国的家里。史云穿着浴袍头上顶着包裹着头发的毛巾在看手机。手机上是忻怡四处张望的背影,很模糊。看着看着,史云不禁心生怜悯起来。
“这傻丫头!怎么办呢?自已也不谈个恋爱……该帮她找个男朋友了吧?对!”
杨高南办公室。
“是龙岗和你说的?那什么红头巾事件,还有要改制服?”仓里满问。
“对。他正犯愁呢,问我要不要和你说这事。”杨高南低声说。
“你怎么说的?”
“我拦住了他。我说这事你得自己摆平,说什么也得自己扛着。”
“这龙岗啊就是糊涂。”
“门诊电梯丢标对他打击蛮大的。现在胡晓丽又闹事……”
“他受打击了?”
“打击了。关键是他说他突然觉得和你说不上话了。”
“乱讲。”
“他说突然之间好像摸不透你的心思,觉得怎么做都不对了。”
“毛病。”
“对,他还担心你身子骨……”
“嗯?说我有毛病?”
“是担心你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其实我也一样,挺担心的。”
“我怎么了?”
“你瘦了很多。”
“我减肥呢。”
杨高南笑了。
“你这身材还减肥?要这样你让我们这些人还怎么活?”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啪啪作响。
“我减肥不是为了好看。”仓里满说。
“那你是……太空闲了?”
“补脑。”
杨高南没反应过来。“补脑?减肥补脑?”
“得补脑啊,高南!因为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觉着脑子不够用呢,可能残废了。”
“脑残?”
“脑残。”
“什么事?啊不,还是别说了。”
“嗯?”
“你都想不明白的事我也许连听都听不明白,更别提帮你出主意了,当我没问。”
“哈哈哈哈!高南啊高南,我就吃你这套。这龙岗就不会这花样,他太实在,嘴笨。”
“你在骂我呢?”
“没有骂你。我知道,这属于拍马屁。可有谁不吃马屁的?我也吃啊,听着高兴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马屁可以拍,也可以听,只要不耽误事就行,纯属娱乐。”
“说得好。你知道,我们中间还有一个人,从来不拍我马屁的,你知道是谁?”
“知道。我不敢说。”
“嗯?难道又是胡晓丽?”
“这回是,是万总了。”
仓里满怔怔地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脸上露出了会意的微笑。
“不拍马屁有两种人,一种是不会拍,嘴笨的人,就像龙岗。”
“还有一种是不想拍马屁,不屑于此的人。”杨高南及时跟上。
“就像万医生。”
杨高南拼命地摇头。他如此用力以至于可以听见他脑壳里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
“我看万医生也不懂拍马屁。”他说。
“他懂。他在读书的时候很皮的,歪点子很多,嘴也甜,讨女孩子喜欢。”
“真的?这不像万总的风格啊。”杨高南还是不相信。
“他发明了双硫碘化钾,还组成了拿双党,专门破坏晚自习谈恋爱的小情侣们。”
“啊?拿双党?哈哈!他那么有趣,还破坏人家谈恋爱?”
“他不喜欢同学在教室里谈恋爱,所以就破坏。”
“他还发明了那个什么药什么碘化钾?这个我喜欢。”
“双硫碘化钾不是药,是……算了,我不想破坏你心中万医生的高大形象,不说了。”
“我还以为是能拿来酿酒的药呢,听着像。”
“哈哈哈哈!为了酿酒你也蛮拼的。不过这双硫碘化钾可比酒还销魂。”
“那一定是个好东西。”
仓里满抬头看着天花板,嘴里含糊其辞地嘟囔着。
“万医生啊,可惜不再好玩了。可我从来没见过你好玩的样子呢,呵呵……”
杨高南费劲地听清了仓里满的话——原来不是在和他说话,他也就不吱声了。稍顿——
“高南,那土疙瘩酒,真的说没就没了?我还没喝够呢!”
“我已经让我媳妇去村子里的酒厂打探了,到底为什么他们出的酒就变味了。”
“听说酒糟鼻不在酒厂里做了?”
“嗯。不过我是怕不是酒糟鼻走了酒才变味,而是酒变味了他才走的。”
仓里满一愣。他琢磨了一会儿杨高南的话,然后——
“你是说也许是出了什么酒糟鼻控制不了的状况,他无力改变,所以不得不离开厂子?”
“没错。否则,酒糟鼻是不可能离开酒厂的。他一定是受不了酒变味的事实才走的。”
“难道是原料出问题了?”
“我还不知道。我让草上飞去打探了。不过,最大的可能就是……”
“水?”
“对。你知道酒厂一直是用磊矶山上的水酿酒的,也许是水出问题了。”
仓里满若有所思地愣在那里。杨高南看着他。一秒,两秒,三秒……终于——
“高南!”
“老大!”杨高南心头一紧。
“你可以帮我做一杯咖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