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不,是今日,现在已经过了子时,可以说是今日了,魏王世子刘恒终于要到了。
今夜,不,是昨夜,现在的夜色是昨夜传过来的。
漆黑,丝毫不见月光,宁悔在这孤独的夜里,又一次趴在了书馆前山道旁的围栏上,一个人静静地望着山下。
学院是明亮的,工人们依旧热火朝天的检查着种种准备,准备魏王世子的到来。
山下的那条紫阳街更是灯火通明,聚拢而来的众人正在彻夜狂欢。
只有他在这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望着世间的繁华苦苦的挣扎。自打他开始怀疑以后,今日的场景他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一个人的独处是孤独的,但宁悔已经习惯,习惯到甚至有点喜欢了。
可每当他这样孤独的望着眼前的繁华时,他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不知道对于这个世界自己是怎样的存在,而对于自己,这个世界又是怎样的。
自从有了怀疑他便又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认清自己,找到定位找到方向。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没那么聪明,即使破了海,也没有足够应付上层社会的局面。
他虽然还是处在蒙学,但接触的也是官宦子弟,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对世界的想法和看法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当年院长的那个问题,对于自己来说,破海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也是他这几年来最纠结的问题,也是导致他困惑的最根本的问题。
作为一个少年,其实任何理由都能成为理由,根本不必考虑这么多,随着心走就好了。
可聂毅带来的识障,直接无限复杂了这个问题。
别人的人生都是走完之后在定位人生意义。
可宁悔现在却变成了,要先找到人生的意义再走完他的一生。
这个问题对宁悔来说就好像根本无解,因为他就没有这么高的智慧来解答人生。
问题解决不了当然令人烦躁,并且在无限的积压之下更容易使人情绪负面化。
愤怒、怀疑、沮丧、担忧、急躁、压力、怨恨、后悔、内疚、膨胀、嫉妒、自卑、绝望、挫败、羞耻、尴尬、责怪、内心封闭、胸无大志,不想提升、自私、贪婪……等等的不好的情绪他都经历过,甚至无时无刻不在袭扰他。
好在他还没有堕落,滑向黑暗的深渊。
因为当他开始怀疑,有了这些负面情绪之后,他才意识到“守心、慎独”的意义。
院长的书房里挂着一段话“守心守其真,守真去其伪,去伪存其善,存善望道德,大道归于隐,良德源于心。”
守心就是坚守自己的心灵,守是不离不弃之道与义;心是真善良知之爱与情。
守心就是守住做人的底线,守住自己生而有之的真善美。
慎独是儒家的一种道德修养方法。指在闲居独处无人监督之时,更须谨慎从事,自觉遵守各种道德准则。
慎独讲究个人道德水平的修养,看重个人品行的操守,是个人风范的最高境界。
“慎”就是小心谨慎、随时戒备;“独”就是独处,独自行事。意思就是说严格控制自己的行为,不靠别人监督也能自觉控制自己的欲望。
这四个字使他在识障里,没有多少智慧解决的时候,保住了自己没有迷失。
可也仅仅只是没有迷失,寻不到答案的他仍是无时无刻不在斗争。
而他又不想影响他人,只好躲在角落里,自我挣扎。
这种挣扎是有所沉淀的,即使压抑了内心的不良情绪,可它们不是消失而是在积累。
积累的多了就会出问题,就像这次选择的失控,便是后果之一。
明确直接暴露出来的问题有两个,一个就是失控,情绪失控,无意识的情绪失控。
这个问题最直观的表达就是无缘无故不知缘由的突然发火或是不高兴,而且还是间歇性的。
识障其实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理智,而理智最大的表现之一就是对情绪的控制。
宁悔便是如此,自打有了识障,他做事就变得井井有条,解决问题的第一选择不是喜好,而是分析。
这样的宁悔,是一个冷静的宁悔,是一个不受情绪左右的宁悔。
可就是这样一个喜欢理智,或是说变得理智的宁悔,竟然会有无意识的,不受控制的情绪失控。
而在这个时候,他往往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就像有一回他和那两个损友一起吃饭,中途发生的一件事就很令人莫名其妙。
那件事发生在闫婆婆的小馆。
三人和往常一样,闲来无事聚在一块吃饭吹牛,一切都和平常一样。
可吃着吃着宁悔就突然愣在那里,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不说话了。
于义和齐楼以为他在想事,没搭理他。可过了一会他还那样,齐楼就开口了:“怎么了哥,你想什么那?”
宁悔的反应可把他俩吓了一跳。
齐楼的问话就像是点着了炮仗,宁悔一下子就炸了,非常生气的说了句:“不吃了。”竟直接摔筷起身就走了。
只留下于义和齐楼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离去。
而独自一人回山的宁悔,没走出百丈就回过神来,不,准确的是说又恢复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才真是莫名其妙。他就像是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局外人,感到不可思议。
他为什么发火,说来都可笑。就是因为他突然看到前面一个桌子上的人,夹丸子掉了三次,他就起火了。
这火来的悄无声息,不受控制,火起之时他意识到了,可身体的反应竟然压过了他的理智,他生生的看着自己把这无名火发了出来。
直到回山的路上才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虽然事后他对于义和齐楼道了歉,可这种事却没完。
又一次,他望着一个放到窗台跟了自己很久的储钱罐,突然就觉得它丑,还没等他意识到,身边的水杯就飞过去了,结果全碎了。
这种事又出现了几次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认真分析了原因,觉得就是压抑的积累,到了一定程度,身体就会自我调节的释放一下。
因为每次这种事一出,后面的几天心情就会好很多。只不过不好的一点是两次之间的间隔变得越来越短,也说明他心里的积累越来越多。
还有一个更加严重,直接导致他自己给自己定了一条死规矩,那就是不喝酒。
酒能麻痹软化一个人的意志,使他的心灵出现缺口,或许应该说是打开缺口。
它能放大你的内心,让你暴露出藏起来的一面,你不愿让人知道的一面。
尤其像宁悔这样内心压抑的人,一但开了口子,就会像决堤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情绪爆发。
说来也巧,又或是他真是圈子小。那次爆发又是和于义、齐楼有关。
那是宁悔第一次饮酒。
他住到小屋之前年纪太小,还没接触过酒。后来出了事,又找不到人喝酒。因此,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喝了酒是什么样。
他更是没有酒瘾,也没有好奇要尝尝的想法,可是那次他许是太苦了,的确想喝一点。
那是来山上的第三年春节,可算起来,却是离家的第四个春节。
他已和家里决裂,就只好每次一人独自在这山上度过。
每一次都和今夜一样,他独自一人趴在那围栏上,望着万家灯火一人独享着孤独。
可那次不一样,于义和齐楼在家祭完祖后,偷偷跑出来,提着食盒相约到山上陪他。
那一次,他真的感动了,激动了。
自打出事之后,他就封闭了自己,周围已没有了他认同的朋友。就算是认识了于义和齐楼,他也没有真正的敞开他封闭的内心。
可那次,在万家灯火的映衬下,在那凄凉的山顶,虽受着寒风冒着大雪,可他感到了真心,也感到自己苦苦地坚守是对的,人间还有真情在。
高兴,十分的高兴,他第一次主动饮酒,虽然分不出好坏,品不出滋味,可就是想喝。
愉悦的放纵自然醉的就快,也是喝了太多,他醉了。
往日的他,话很少,都是听,可那日不是。全是他在说,说他的过往,父母的狠心,自己的失意,老天的不公,还有这山上的孤独,更有对他俩情义的感动。
他流泪了,压抑的情绪在那一晚彻底的爆发了,根本无法控制,也不想在控制。心里的话就像是决堤的洪水,肆无忌惮的流淌了出来,一整晚全是他的放纵,直至彻底醉倒在也起不来。
一睡三天,他才清醒过来,放空的脑袋显得无比清醒。
回忆着那天的种种,他不后悔自己的放纵,可不喜欢也受不了不受控制,哭诉软弱的自己,就像是他一贯的表现,坚强独立才应该是他。
那一次也真是吓到了他,他没想到酒后的自己是那样的放纵,可他也明白,只有深深地自我压抑才是真正的元凶。
因此,打那以后,他便给自己套上了枷锁,不再饮酒。
情绪的失控与爆发,都是内心挣扎的积累,可想不开的他,为了不麻烦到别人,也就只好躲起来。
就像是无意识的失控,他已经能有所预测,只要快到临界点他就会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独自挣扎。
可只堵不疏,问题会越来越严重,就像他决定参赛的那晚,他已意识到自己或许快压抑不住了。
再次放纵或许才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