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杨尚书陈词总结完毕，这四方会审也随即结束。孟炎被看守押送着先行离开，回到自己牢房。此时已是深夜，孟炎感到自己已经完全是虚脱乏力了。不过他对这次会审结果倒是相当满意，甚至由衷欣喜起来。当然喽，其中也有不少他意料之外的情况，就比如跟韩军门一起的征西大将军吴松林以及他所提出的“以任代罚”。孟炎如果没理解错的话，他意思是要在军队里给自己一个职位，通过自己的报效出力来弥补之前打乱兵部计划的损失。那么换个角度想…这审到最后不仅惩罚没有，反而是掉下来个官帽。也难怪刑察院的两位主审感到不合适。不过最让孟炎不解并且试图搞懂的是，吴将军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既然他跟韩军门在这次会审中一同代表着兵部，那么也就是说韩军门同样支持这个决定。所以这到底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还是绵里藏针的陷阱呢？思来想去，疲惫的孟炎就这样慢慢进入了梦乡…

“咚咚咚。”第二天天还没亮，牢门上传来的敲击声便把孟炎给震醒，然后就是锁链响动的声音，看守进来吆喝道：“赶紧起床，孟炎。”

“好，马上…”孟炎麻溜儿地一屁股从床上蹦起来。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今天叫醒自己的看守…好像并没有在自己名字前面加“犯人”二字。

“你在这里的生活结束了。自己收拾打扫好牢房，一个时辰后我带你去清洗，之后会有人来接你。”看守吩咐完毕就转身离去。听到这个消息，孟炎顿时喜上眉梢，脸上残留的睡意也跟着一扫而空。他紧紧握住拳头，兴奋地砸了下墙壁，伴随着从喉咙里释放而出解脱般的低吼声。紧接着就是泪水奔涌而出，孟炎知道这是喜悦的泪水。无论如何，这一关总算是熬过去了。

孟炎花半个小时仔仔细细整理了一边牢房，剩下半个小时则静静坐在门口地砖上，放空了脑海和思绪，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盘坐着。他面朝牢门，但发散的目光早已越过这扇铁门，飞向遥不可及的远方…

当外面脚步声再次传来时，孟炎重新将目光聚焦回牢门上。进来的卫兵带着孟炎来到洗浴间，在里面孟炎舒坦地洗过澡，剪掉头发胡子，然后穿上准备好的新衣裳，彻底摆脱了那身充满盐渍和汗臭味的囚服。从洗浴间出来后，门外一个身穿常服的男子已经等候在此了。他浓眉大眼面相和善。孟炎感觉自己知道他，但一时又没能认出来…

“这位就是来接你的人。”看守指了指站在他身旁的男子，继续朝孟炎开口：“走吧，我带你们出去。”那男子微微颔首向孟炎打了个招呼，但是并没有说话。于是孟炎跟着他们向外走去，离开了这些关押高位犯人的牢房，离开了来时驻足的院子，最终通过把守森严的大门离开了这栋建筑。外面就是天京的街道，不过此处看起来相对封禁，道路上也没有人烟，只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显然是属于来接自己的那位男子。孟炎驻足原地，望着天上的初升朝阳缓缓叹了口气。自己，终于重见天日了。等回过神来看守已经离去，身后大门也缓缓关闭，再望不见里面的一丝一毫。

“恭喜你，孟炎，挺过了这一关。”来接自己的男子开口了，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

“请问您是…”孟炎犹豫着问道。如果再给他多一些时间估计能回想起来，但那不如干脆就直接问过了。

“自我介绍下吧，我是吴将军的同僚，兵部参师赵昱良。”男子开口回道。

“兵部参师…啊！那见过赵大人了。”孟炎听罢赶忙低头行礼。他也终于记起来了，这位便是朝廷派在吴将军身边的参师赵昱良。参师乃文职武官，同时起着参谋幕僚和政治监视的作用。各大将军毕竟手握兵权，身边跟着朝廷的人监察自然也十分正常。但可任此职的御史不一定懂军事，万一因此妨碍将军领兵延误战机那就得不偿失了。因此在兵部内特别设立了参军司，挑选培养出了一批懂军事的文职武官，他们既能作为智囊团参与军事规划和筹备，又能作为随军监察监督军队和将领。虽然是在兵部辖下，但参军司的人员直接受朝廷调配，而且他们均可上达天听，直接越过兵部向皇帝汇报。其管理者大参师是文职正二品，跟兵部尚书的武职正二品也是平起平坐。

“无需如此客气。”赵昱良则摆了摆手。“从今往后，你就是兵部的人了。以后很可能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不必如此拘谨。”他的话语举止都温文尔雅，让孟炎不由得想起“儒将”一词。不过，更重要的则是他话语里透露的信息。“我是…兵部的人了？”孟炎重复了一遍，有些不可思议地咀嚼着这句话。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赵昱良笑了下。“你跟韩军门之间好像有些间隙，所以是不是怕这里面藏着什么陷阱？”

孟炎则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点你放心便是，毕竟让你来吴将军这里做事的想法，可是韩军门先提出来的。本来他好像有意收你去他麾下，但你并不配合，因此韩军门转而才找的吴将军向他力荐你。”

“力荐我？”孟炎感到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他说你是个好苗子，可以为朝廷效命的人才，而且还拿出你在德兰的事迹加以说明，因此吴将军才答应下来。这点我可以保证，因为当时我也在场。”赵昱良如是道。

“……”孟炎顿时感觉…自己好像有些误解韩军门。不，应该说，自己现在才开始真正理解韩军门和他的那些行为。

“你们…真的信任我吗？”想了想，孟炎如此问道。他还是感到有些不可理喻，毕竟随随便便接纳自己这样一个身份“吊诡”之人，那得付出多少信任啊。

听罢，赵昱良略微思考了下。“这个，我们也说不清。”他最终回道。“但我们相信司天监。既然他们觉得你可靠，那就一定是有说法的。这也是吴将军接纳你的另一个重要前提。”

“原来是这样。”好像豁然开朗般，孟炎终于明白过来了。自己能逃过这番死劫，原来最终靠的还是司天监。司天监对自己持有的正面态度，才是自己能获得各方信任并且过关的最主要原因。

“当然，吴将军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他接纳了你，不代表就相信你。你得先展现出自己的能力，证明你是个可用之才，才能获得我们的真正信任。”赵昱良又道。

“放心吧，我正愁没地方大展拳脚呢。”孟炎则微微一笑。

“可以，你的态度我很喜欢。”赵昱良赞许地拍了拍孟炎肩膀。

“那我具体该做啥…”孟炎接着问起来。

“先不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赵昱良如是道，然后向旁边的马车招了下手。早已准备好的车夫扬鞭策马，来到两人身前。赵昱良打开车门垮了上去，然后——抬起手止住了孟炎刚要跟上的脚步。“我先走一步，孟炎。你留在这里等一会吧。”他给了孟炎一个神秘兮兮的表情，然后啪地关上车门。

孟炎的手还愣在半空中呢，紧接着马车就驶走了。这可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是来接自己的，怎么又不带自己了？孟炎虽然疑惑，但也没办法只能原地等待。所幸没过几分钟，街边就出现了另外一辆马车。孟炎望着它由远及近，发现这辆马车好像有点眼熟…等一下，这不是绿莹的马车么！

马车在孟炎前面停下，车门打开，绿莹坐在里面向他招了招手。孟炎则带着些许踌躇登上马车。

两人相视良久，都带着复杂的表情。最终绿莹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率先开口问道：“你…可算出来了。怎么样，重获自由的感觉如何？”

“…还行吧。”孟炎摸了摸这熟悉的车厢，忽然感到一阵恍如隔世。“这一劫，我总算是扛过来了。”他也跟着长长舒了口气。

“…”绿莹则一时没回话，但望向孟炎的目光中确实透露着关怀之情。“算了，先跟我回去吧。”张张嘴欲言又止，绿莹转而吩咐车夫上路。

“去…哪里？”孟炎抬头问起来。

“先去我家。我得找人把你好好收拾一下，不然跟个野人似的。”

听罢孟炎伸手摸了摸自己头发，虽然已经剪短了但参差不齐确实乱得跟鸟窝一样。于是他笑着道：“野人，至少比囚犯要好嘛。”这随意的打趣也让绿莹扬起嘴角。“看起来，你这心态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呢。”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而且看上去还多了几分坚韧。”

这段劫难，确实也让孟炎从心底里感觉到了一丝蜕变。至少，他感觉自己的脚步是变得更加沉稳了。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段磨难自然也是历练。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越过这道坎，迈向明天。至于明天会不会变得美好…管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