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间看来还挺紧张的…”望着整理完毕的卷宗,孟炎喃喃道。根据这兵部上奏朝廷批准的军需征缴令,白郎城需要筹集到一万两千斤粮食。按照卷宗所记载,王督运是七月中旬来到白郎城负责监督筹粮运粮的,按计划他应当在九月前完成筹粮任务,十月前运送粮草抵达谷疆。来到后的第一周王督运记载了两千斤入账粮食,是驻防兵团收缴自下面各乡镇,都已经集中到城外军营方便随时运输。第二周开始清点搬运白郎城粮仓的储粮,预计搬走一万斤完成任务。但这计划进行到一半,差不多七月底的时候王督运就病了。孟炎现在接手这已经快到八月中旬,但筹粮和运送期限就只给宽限了一周,所以时间还是很紧迫的。
“这次的军需征缴,感觉事出突然啊。”翻着卷宗,玛兰开口道。
“看来是的。”孟炎点点头。“上半年的朝廷田赋其实才刚征收完,这还没过两个月呢,兵部的征缴令就迅速批下来了。”顿了顿,他又道:“而且我看记录,上次出现这样兵部主导的军需征缴,还是在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玛兰愣了愣。
“毕竟之前一直在休养生息,没有对外进行成规模的军事活动,自然也不需要额外征缴。”
“这么说…今年末明年初谷疆那边要有大动静喽。”玛兰吐了吐舌头。
“有备才能无患嘛。”孟炎摸了摸下巴。“看来,我们得从这白郎城里的粮仓开始接手了。”他接着道。
“同意。”玛兰点点头。顿了顿,她忽然又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上次咱们一起征粮的时候了。”
“上次?”孟炎紧接着便回忆起来,上次是在德兰公国的白鹭城。他然后想到,那次正是因为自己的坐视不管而让白鹭城的粮仓被一场大火几乎烧个干净,与玛兰相识的城中守备也跟着跳城自尽。之后他们不得不再奔波征收,从面黄肌瘦的村民手中抢夺那仅剩余粮。“上次…是个不好的回忆啊。”于是孟炎叹了口气喃喃道。他突然感到这些事好像就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般从眼前回放闪过。
“都是回忆了,哪还有什么好不好的。”玛兰则安慰起来。“而且这还有点像呢,白鹭城,白郎城,都带个白字。”顿了顿,她又开口:“说起来,现在这征粮的事情,你是不是也…”
“不不不,这次没有了。”孟炎赶忙摇头否认。他知道玛兰想问这次他是不是又可以未卜先知,但实际上孟炎印象中丝毫没有相关任务的记忆和线索。城中的一些人物细节他倒是清楚,但也仅限于此了。
“那看来,只能老老实实脚踏实地了。”玛兰听罢一摊手。这倒让孟炎顿时哭笑不得起来:“哪有每次都能走捷径的道理啊…”走捷径一时爽,一直走捷径…一直爽。孟炎倒是也希望能这样呢。
“不过这些卷宗里…好像没有记载粮仓的更多情况啊。”搜索着卷宗,玛兰将话题扳了回来。“记载,账目啥的,都没有。按说王督运已经开始搬运粮仓了,为何连记录都没有?”她接着道。
“是有点奇怪。”孟炎也跟着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亲自去粮仓取吧。”于是孟炎站起身。“反正总归要过去清点账目。”他补充道。不过问题也来了,那就是他们俩谁都不知道粮仓在哪儿…就在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房门被敲响。守在外面的朱天奇打开门,一个书生模样的白净小伙走了进来。“您就是,孟炎大人吧。”
“额,叫我孟炎就行…”孟炎对“大人”这个称呼一时还感到承受不起。“你是?”他接着向对方问道。
“啊,我是州府中负责记账的小吏,姓王名宇林。州牧大人知道您来了,特遣我过来打下手。之前的王督运在这儿也是我来打下手的。”书生回道。
“那太好了。”这可真是及时雨啊,于是孟炎赶紧开口道:“我们要去粮仓,但正愁找不到路呢。现在正好,你给我们带路吧。”
“粮仓啊…”不过王书生好像面露出难色。“这点恐怕有点晚了,孟炎大人,粮仓已经关了。”
“关了,这么早?”孟炎望了望外面天色,这日落才刚开始呢。
“因为最近征粮缘故,粮仓管得严,关得也早了。”王宇林如是道。“哦对了,孟炎大人,王督运这些日子虽然不在,但城里父老乡亲在吕兵使和王州牧的指挥下也没停歇过,又筹集到两千斤粮食,都在军营里备好了。”
“这是个好消息啊。”孟炎笑着回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儿再去粮仓吧。另外你把军营里后面运至的两千斤账目给我,我还得抽时间再梳理清点一遍。”
“您放心,都在这儿呢。”王宇林从背包中拿出一摞卷宗,恭敬地递给孟炎。
“你这准备齐全啊。”接过卷宗,孟炎夸赞道。
“那自然。筹粮大事,咱可不敢怠慢。”王宇林陪笑起来。
“行,那你先回去吧。明天早点来,估计要忙一天。”于是孟炎摆摆手。得到指令的王宇林再行过礼,然后便退了出去。
“看来…这粮仓里的存粮怕是有猫腻啊。”王宇林走后,孟炎琢磨着道。而他看玛兰的目光中,也得出了同样揣测。这王督运好巧不巧,怎么就在开始清点粮仓时候得了病呢,而且记录都没留下。更重要的则是,这些日子里要筹粮也应该从粮仓里继续搬,但结果粮仓没动静反而是从其他各处凑来两千斤,这就颇有些意味深长了…不过揣测毕竟是揣测,孟炎首先想到的是问一问吕兵使,毕竟他作为一州兵使本身也要负责征粮,跟粮草督运的专门差事互相配合协作。孟炎正计划着呢,吕兵使就回来了。他过来先是寒暄一下,然后便叫孟炎前去赴宴——赴的当然是给孟炎准备的接风宴了。
“本来呢,我是想让自家厨子做点饭菜就在这儿给你洗尘接风。不过王州牧方才又派人来,说让我直接带你去州府,他亲自设宴来给你洗尘接风。”吕兵使开口道。
“王州牧亲自出马?”这个消息让孟炎有点懵。一州之首竟然给自己这连职称都没有的小卒设宴,倒是让孟炎感到受宠若惊。
“王州牧向来慷慨大方,接待四方豪客。所以你也无需拘谨,尽情吃去喝便是。”吕兵使接着说。
“那就…去吧。”管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孟炎已经准备好见招拆招了。于是他大手一挥,带上玛兰跟吕兵使出发了。吕兵使的宅邸离州府本来就很近,他们一行人便徒步走去。路上边走着,孟炎小心抛出他准备好的问题:“对了,吕兵使。有件事我想请教下。”
“尽管问便是。”吕兵使旋即回道。
“咱们这白郎城的粮仓里…一共囤了多少粮食?”
“这个啊…”听罢吕兵使顿了一顿。“你得去问王州牧。”
吕兵使的回答让孟炎眉头一皱。难道吕兵使连仓储的具体数额都不知道?
似乎也察觉到孟炎的疑虑,吕兵使接着说:“田赋,人头税,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本来就都由州牧负责,再说王州牧也是白郎城城主,因此这白郎城粮仓自然也是由他管理。”
“那您怎么保证军粮供应呢?”孟炎接着问道。确实日常的粮食税收都由州牧负责,但兵使掌管下辖范围内所有驻军官兵,其中职责自然也包括保证驻军的军粮供给。在这个前提下,兵使有权监察清点各处粮仓包括征收账目以保证军粮供应。
“我作为兵使,当然也要筹集军粮。所以我需要多少,就向王州牧要多少,由他调拨派人送到各兵团驻地。”
“那,难道您在这里面就一点也插不上手……”孟炎顿时感到有些震惊。兵使对储粮征粮都有监察权,这里面更深的意思其实就是让兵使也能来监督这一过程,确保粮食稳定。更何况现在朝廷发布军需征缴令,就算平日里吕兵使不管这些,现在征缴令一出他理应接手主导整个筹粮过程,就如同战时兵使接管所有物资以供军事调配一样,这也是赵参师让自己来协助吕兵使的前提,但现在他却连城内粮仓的数额都不清楚…
“插手?”听罢吕兵使缓缓停下脚步。“这大半个居云州都是王家的,下面土地农田包括种地的人都是王家的,所有税吏,账吏,管粮仓会写字的都是王家的人,从头到尾哪一环都绕不开王家,更不用说州牧就是王家长老,你说我怎么插手?”
吕兵使的话顿时让孟炎感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啊…”看来,这次筹粮的难度可能比想象中要大多了……
“抱歉,我有点失态。”话毕,吕兵使摇摇头叹了口气。“实际上,我也一直想搞清楚粮仓里到底有多少粮食。账目上写的数我倒是清楚,一万五千斤嘛,但它十有八九是不准的,同时账目做的那么好也根本查不出来问题来,这个我尝试多次了。所以我是准备亲自去粮仓查看,但屡次都被王州牧以各种理由搪塞开。让王术石来这里当粮草督运,实际上就是我写信给吴将军的提议。王术石他也是王家的人,宗族里地位很高也有名望,我原以为让他过来负责可以撬开一个口子,谁知道这家伙直接装病跑了,真是废物。”吕兵使气不打一处来地说着。
“所以王督运的暴疾是装的??”孟炎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想笑。
“生病还叫嚷着非要回乡下老家,临走前还活蹦乱跳,你说这不是装病明哲保身是什么?”吕兵使继续道:“总之,这水是比我想的还要深多了。”
“那为何不汇报给韩军门?”孟炎旋即道。“这粮仓问题可不是小事,您若感到棘手,应当找韩军门啊。”
听罢吕兵使面露出难色。见状孟炎也懂了,那就是他没脸这样汇报给自己上司。试想一下,若韩军门知道他手下一州兵使连个粮仓都进不去,那还不得气死?说不定这一气吕兵使的乌纱帽就没了。不过孟炎也明白问题根源不在吕兵使身上,而是出在居云王家。从安排王术石前来督运的手段看,吕兵使是有能力的,态度也并非消极。所以只能说,恐怕是这王家在居云州太过盘根错节,势大力大。想来也是,如果连所有税吏都是王家人的话,那吕兵使再怎么想管,也确实无能为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