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走吧,前面快到了。”叹一口气,吕兵使摆摆手带着孟炎继续上路。其实都不需要他再带路了,因为孟炎已经看到前方道路尽头处那恢宏壮观的居云州府。白郎山上的建筑其实样式都差不多,包括吕兵使所住宅邸,毕竟都由王家所建,皆是飞檐墨瓦厚壁沉墙。到晚上这延绵不绝的黑色建筑群好像融入进了夜空中,无边无际令人发寒。而区分州府和其他建筑的,便是它在整个白郎城中最为灯火通明。地势最高同时占地最广的特点,让居云州府变成了山顶云霄中朦胧的一道夜阳,散发着权威和财富的光芒。
“我在想,王家征的粮食里有问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或者说有所推论了。”望着明亮如炬的居云州府,孟炎开口问向吕兵使。
“…”吕兵使没有直接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您…真的没想过办法去解决吗?”孟炎犹豫着问道。
“解决?怎么解决。”吕兵使则笑了。“没有证据,我甚至连质疑都做不到。每年金部对本州账目和土地农户的审核都没发现问题,我自己去审核粮食账目也发现不了问题,所以怀疑又什么用?说不出其中猫腻又拿不出来证据,怕不是反而会被人说成诬陷。而且就像我之前所说,这里的人都是王家的,我连下手的地方都没有。”吕兵使这话也说到了点子上,那就是没有突破口,因此他动不了手。
“所以这一次,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孟炎微微眯起眼。
“是这个道理。但…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眼下你我的首要任务还是筹集够这一万两千斤粮食,其他的…再说吧。”叹了口气,吕兵使接着又道:“其实给你透露这么多,也是因为我感到有些对不起你。因为我没给韩军门汇报此事的缘故,上面显然还没意识到白郎城这里可能发生的问题,以为王术石就是普通病了。所以换句话说,是我把你给坑来趟这浑水了。”吕兵使苦笑道。
“……”孟炎顿时惊觉,好像是这个道理。本来他普普通通征粮就好,赵参师给的任务也不难。但现在…感觉真得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征到这些粮食了。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孟炎也没了其他选择…
正想着,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居云州府。州府门口这精心准备的排场显然也是为了迎接他们,甚至还举行起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仪式结束后,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在众人搀扶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迎向孟炎一行人。
“王州牧,您怎么亲自迎出来了。”吕兵使笑着上前,同时开口介绍起来:“这位就是来接替王督运工作的孟炎,他是吴将军的亲信。后面这位女士则是韩军门派过来协助的幕僚,叫马兰。孟炎,马兰,这位就是居云州牧,王礼王大人。”
“见过王州牧。”孟炎和玛兰相继行过礼,而王州牧则笑着向他们点头问好。“两位年轻人,看起来就精气神十足啊,不像我这老朽,走路都要人扶了。”
“您开玩笑了,王州牧。这白郎城谁不知道您老每天上山下山锻炼身体,那体力比壮小伙子体力还好啊。”
吕兵使的话显然受用了,众人顿时都笑起来。王州牧比孟炎印象中更老点,毕竟是王家这个大家族的三长老。同时他也十分精神,看来这官当的是挺得心应手。王州牧紧接着介绍起他身旁的人,左边两位男子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侄子。右边两位女士一个是他侄女,一个是他小女儿。同时在场众人里却没有一个地方官员,甚至连那跟自己打下手的王宇林都不在。这情景给孟炎的观感就很直接了——完完全全是一场家宴。跟着王州牧来到宴厅,美酒食物早已备好,王州牧客气地让孟炎做了上宾位置,自己则对应着当了主陪。众人依次坐好,王州牧先敬一杯酒拉开了宴会序幕。
既然是说给孟炎接风洗尘,那么就免不了一人一轮敬给孟炎。喝的酒孟炎也很熟悉——正是不远处黄兴镇上的黄兴老酒。虽然酒没那么烈,但一整轮喝下来后孟炎还是有些上头了,看来这下马威果然有点东西…不过孟炎自然也不是善茬,花言巧语间避开不少酒,自己也渐入佳境。但问题是这气氛里,根本没有谈论公事的机会,全都是在嘘寒问暖拉家常般的闲聊。席间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孟炎和吕兵使在外面走廊里碰上了头。
“看王州牧这接风宴的阵势,是不把你灌倒不算完啊。”吕兵使打趣道。
“醉不醉无所谓。关键…咱们是不是该转入正题了?”孟炎低声道。“粮仓的事情,你我早晚都得处理,那干脆借这个机会探探底吧,你说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王州牧看起来没有丝毫谈公事的意思。”吕兵使自然也注意到这宴会上的气氛。
“不,我觉得既然王州牧请我过来,那就一定有敞开天窗说亮话的打算。”孟炎则决断道:“他摆这阵势肯定也是刻意的,试探试探我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那你干脆借坡下驴,装个怂呗,说不定还能麻痹一下他。”吕兵使捏了捏下巴。
“哼嗯…这倒是个好主意。”吕兵使的提议让孟炎眼前一亮。“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您跟我配合下呗。”孟炎接着道:“等回去您把粮仓这话题帮我敞开,王州牧到时候肯定会开始打哈哈,那我就顺着他的话走,让他觉得我不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略微思索了下,吕兵使最终点点头。“那就先这么办吧。王州牧可是老狐狸了,希望你演技足够…”
“再老的狐狸,也会露出马脚。特别是面对像我这样无名小卒的时候。”孟炎则自信地笑了下。
“那就看你发挥了。”吕兵使则拍一拍孟炎肩膀。“走吧,再不回去他们都要来找咱了。”于是两人重新回到宴席。坐定后又喝过一轮,吕兵使寻了个机会,清嗓开口道:“这次孟炎过来呢,虽然没有官职,但也确实托着吴将军的嘱咐,那就是必须得处理好王术石走后留下来的任务。所以我寻思,要不王州牧您明天带孟炎去粮仓看看,好让他具体有个数?”
听罢王州牧还没说话,倒是他儿子先开口了:“吕大人,咱这好好的接风宴没必要谈论公事呀,再急也不急这一晚,您说对吧。”
“这能算啥公事啊,又不需要干这干那,就是随口一提看王州牧您能不能行个方便。”吕兵使笑着回道。
“倒也不着急讨论这事。”孟炎瞅准机会接上话:“我是准备明天去粮仓看看,如果到时候王州牧有空闲,那可以给我行个方便,没有的话就算了,我自己去忙便是。”
“好说好说。”听罢王州牧终于开口了,他乐呵呵地笑着道:“这段时间我也是整天操劳,每天的安排满满当当。至于明天有没有空也难说啊…这样吧,等明儿我看看,到时候再派手下去给你个准信。”话说到这里,已经等同于回绝了。
“那…”孟炎故作犹豫起来,最终点了点头:“就这样吧。”说着他再次举起酒杯:“王州牧也要注意身体啊,千万别操劳过度。”
“哈哈。放心,年轻人,我这把老骨头再撑个十年不成问题。”王州牧爽朗地笑道。于是众人且略过此事,宴会如常继续了下去……
夜半时分,这场接风宴总算结束了。孟炎作为主角,自然是被灌得路都走不稳,只能在玛兰的搀扶下向回走。而玛兰倒显得还好,虽然她也一轮都没落下,甚至还帮孟炎挡了不少酒,以至于就连王州牧都赞叹起她的酒量来。吕兵使也有点喝多,摇摇晃晃地迈着步伐向回走。
望着孟炎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在门口目送他们的王州牧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三公,您看这孟炎…”他侄儿一边揣测着一边发问了。
“你们怎么看?”王州牧卖了个关子,先问向这俩后生仔。
“依我看,这家伙没啥特别的,就是普普通通来顶替王术石而已。”先回话的是他儿子,旁边侄子则跟着点点头:“我也这么感觉。”
又捋捋胡子,王州牧开口回道:“你们倒也有几分识人眼光了。但这孟炎表现得很是圆滑,难说他到底有几斤几两,接下来还得再会一会才能知道。具体的让宇林来办就行,如果他真的不足为患,那是最好,这样一来我们也不用太愁这粮食的事儿了。但若他真有心…我们也得做好更坏打算。”顿了顿,王州牧又道:“其实我最担心的倒不是孟炎,这家伙背景跟白纸一样,应当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我最担心的反而是跟他来的那个马兰。”
“此话怎讲,父亲?”他儿子露出疑惑的神色。
“别忘了,这女子可是韩军门派来的。吕兵使知道我们的事情没关系,毕竟他没证据,而且胆子小怕弄丢自己的乌纱帽。但假若现在情况是韩军门已经知晓,借此机会派人前来查探…那恐怕就有点棘手了。而且我感到这女子应当不好对付,你看她酒量就知道绝对是颇有经历,今晚还刻意在其他方面隐藏自己,恐怕是另有企图啊。”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三公?”听罢他侄儿显然有点怕了。
“先过几招再说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韩军门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不像金部梁尚书那样好说话能使钱,因此不能把事情闹到他那里去。州里其他地方量少好填,但白郎城这里还真有点麻烦,所以对策就是在这儿严防死守,自家的事情自家解决,一定不能被捅开窟窿!”王州牧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