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王州牧一天谈下来的结果是,双方暂时达成了一手交粮一手交人的口头协定。地点选在城市和军营旁边的一处郊外旷野。王州牧的人先把军粮运过去,然后只留下10人,接着吕兵使他们也带着一共10人的队伍过去,将王宇交还给州牧,等州牧带王宇回到白郎城后,吕兵使他们再调人将粮食运走,等所有粮食运入军营后交易结束。为了保证交易顺利,双方都要在交易开始前提供一人作为人质,分别扣押在州府和军营里,等交易顺利完成后在城门口交接放回。孟炎这边,玛兰自告奋勇充当了这个人质,另一边王州牧则派出了自己儿子充当人质。两个人质毫无疑问都是极其重要且有分量的人质,一个是韩军门幕僚,一个是州牧之子,做出这样不可能随便放弃或者加害的人质交换,某种意义上也确实是保证交易成功的强有力手段。至于其他事情,比如粮仓烧毁的锅谁来背,王浪要不要交还回去,以及孟炎要不要向王州牧公开道歉统统都靠边站,等交易完后再做讨论。而交易的时间则定在了后天中午,因为粮食也要花一天时间来调转。粮仓烧毁这等大事,自然也惊动了朝廷。第二天朝廷的指令就顺着加急信鸽飞到白郎城。指令有三,其一命王州牧为主使吕兵使为副手,彻查粮仓失火原因。其二追究王州牧和吕兵使两人的玩忽职守,具体责罚等待后续通知。其三则是朝廷将派出专员带队前来监督调查,了解情况,命王州牧和吕兵使一切配合朝廷专员。
朝廷的指令让吕兵使长长叹了口气。他摇摇头用手扶住脑袋,显然十分头大。不用明说,孟炎也知道吕兵使在愁什么。现在王家掌握着一套合理的说辞,可以将失火原因归咎到工人失误上,而且王州牧还提出了不让吕兵使扛责任的提议。细想一下,这样对吕兵使个人而言是最好的结果,事情可以圆满解决,他也不用怎么受牵连。只是这样一来,就等同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明哲保身了。而若是想要纠缠到底……恐怕事情就要变得复杂多了。
“你们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吕兵使扭头问向孟炎和玛兰两人。
“依我看,等朝廷的人来了再说吧。”孟炎如是道。“我感觉,王州牧选择烧粮仓,是因为后面还有他人指使。”
“你指的是…”吕兵使听罢一皱眉。“金部梁尚书?”
“没错。”孟炎果断点点头。“实不相瞒,天京那边有关商队情况的回信也跟着信鸽一起来了。”正说着玛兰已经把绿莹的回信拿给了吕兵使。“据我…朋友所言,她打听到中州商会最近确实有不少开往居云州的运粮队伍,而且据她了解,很多队伍是金部出钱组织运送的,当然名义上还都是挂着客商的名号。”
“绿莹…难道是法修监的绿莹小姐?”吕兵使过目一遍,略带惊奇地问道。
“是她。”孟炎点点头。
“厉害啊孟炎先生,您在天京的关系看来很不一般啊。”吕兵使这下竟然连敬称都用上了。
“哈,哈哈,还好吧…”孟炎则摸着脑袋干笑几声。他和绿莹这关系确实挺深,说起来也挺复杂哦……
“扯远了扯远了。”吕兵使咳嗽一声自己将话题拉了回来。“看来,粮仓里的问题多半就是出在‘捐纳粮’上面了,不然金部也不会下场帮忙擦屁股。”
“我也这么认为。”孟炎自然跟着点点头。“恐怕这居云州的捐纳粮,现在已经变成了王家跟金部合伙蒙骗朝廷谋取私利的肮脏手段。所以我才说烧毁粮仓的计谋很可能是有梁大人在后面背书,王州牧才敢去做的。”顿了顿,孟炎继续道:“按照这个想法推理下去,只怕朝廷派来的专员,很大可能也是金部的人,或者说梁尚书的人啊。”
“对哦!”吕兵使听罢也是如梦初醒般。粮食的事儿本来就归金部管,那么派金部的人作专员来可能性自然很大,如果真是这样那八成梁尚书会安排他亲信作为专员过来,配合王州牧掩盖罪行。
“所以我才说,最好等朝廷队伍来了,看看是哪伙人,再做打算。”孟炎重回主题。“如果真是他们一伙的人,那依我看最好还是跟着王州牧的安排来吧,这样对您来说也是比较好的结果了。”孟炎叹口气道。
“可是这样一来……哎。”吕兵使也跟着叹了口气。
“您也不必想太多,吕大人。”见状玛兰开口安慰起来。“以前咱们以为王家的罪行是由下往上的,是天高皇帝远让王家作威作福称霸一方,因此才针锋相对收集罪证准备检举他们。但现在来看,实际上王家的罪行是由上往下的,他们猖狂嚣张的底气来源于上面金部这颗参天大树的庇护。所以想要打倒王家,恐怕也得由上往下。先把树顶上残枝败叶剪了,树干上吸血的蛀虫自然也就暴露在阳光下无所遁形。解决问题的根源不在这居云州,而在天京。现在您的斗志我们已经完全感受到了,但恐怕眼下还得继续隐忍,等时机成熟再后发制人。”
“时机成熟…什么时候算是时机成熟啊。”虽然这么问着,但吕兵使明显是听进去劝了,幽幽地拍了拍椅子扶手。
“这就难说了。”孟炎则摇摇头。“有可能很快,几年之内的事。也有可能很慢,慢到沧海桑田。”
“不瞒你们说。”吕兵使继续道:“我最近听到了太子地位已经不保的小道消息。据说就是因为梁尚书下场,提供了对太子不利的一些罪证。如果到时候太子倒了,无论陛下再立谁,那梁尚书作为功臣这地位…恐怕是轻易不会倒的吧?”
“所以我才说,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呀。”孟炎如是回道。听罢吕兵使也只能点了点头。“你是跟老国师那边都有关系的人,你的话…我也就信了吧。之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也就交由你们来处理了。”吕兵使的话显然也是认清现实了。既然事情牵扯到金部以及朝廷大员梁尚书,那他一个居云州的总兵指挥使也没有什么办法去化解,只能让朝廷的其他势力去对付了。
“所以虽然很是不甘,但眼下确实最好明哲保身。我们的军粮筹集是这样,吕大人您的职位亦是如此。”孟炎叹了口气道。一段时间前他还是个丰满的理想主义者,现在已经直面人生残酷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了。当然,孟炎也明白在内心深处他的态度和价值观并没变,现在的妥协,只是能屈能伸的随机应变而已。居云州的这笔账和其中猫腻,孟炎暗下决心早晚要让王家偿还领罪。
“那就,先不节外生枝,走一步看一步吧。”吕兵使最终也点点头。“虽然是走一步看一步。”他又补充道:“但能跟上王州牧的步伐却也多亏你们抓住了王宇,不然恐怕结果就是完完全全被他给牵着鼻子走。”吕兵使也不由得这样感慨起来。
“我们也是运气不错,而且歪打正着。”孟炎倒是苦笑一下,能勾出来王宇确实也是运气使然,这点他没撒谎。不过话又讲回来,正如王育所言没有巧合世界就无法运转了,王家能编一个巧合的借口来解释粮仓大火,孟炎他们自然也就能真利用巧合抓住关键证人,正所谓一报还一报。
“对,那王浪呢,他的意思到底是…”吕兵使接着追问起来。
“他跟我们走。”孟炎如是回道。昨天晚上结束谈判回来后,孟炎才想起来错过了早上跟王浪的约定。不过王浪倒是没有介意,因为他已经做好决定了——至少在重新积攒起第一桶金前,他会跟在孟炎身边。王家对他这个叛徒的追索或多或少也透过士兵们的话语传入他耳中,令他不寒而栗浑身发抖,或许这也是王浪决定暂时抱紧孟炎的一个重要原因吧,毕竟孟炎也确实在兑现着自己的承诺,对他不抛弃不放弃。
“那王浪现在人呢?”吕兵使接着提议道:“我再派点人过去帮忙保护他?”
“不用,他现在跟我的卫兵们住一起,又是在这军营里,安全得很。”孟炎则摆摆手。朱天奇和他那几个玄甲军兄弟,肯定会照顾好王浪人身安全的,这点孟炎丝毫不担心。而且现在让王浪藏好不抛头露面也是最好的选择。
“说实话,孟炎先生。我个人真不觉得留他在身边,是个好主意。”吕兵使对这件事似乎也有其他想法。“毕竟你是欺骗而且利用了他,就算现在他为了自保跟着你,之后恐怕也很难全心全意为你卖命啊…”
“我倒是不担心这点。”对此玛兰笑一下开口道:“其实孟炎之前也曾骗过我,虽然跟王浪这事儿性质不同……但我相信王浪最终能看清孟炎,能跟他推心置腹,抹消芥蒂。”
“凭你们二位的关系和了解…这我倒也信。”吕兵使在两人间来回看了看。
“更何况。”孟炎接上话道:“我也不需要他为我卖命。”说着孟炎直直望向吕兵使。“与其说拿他当手下,我更愿意拿他当一个同伴。如果是同伴的话,即使今日矛盾未消来日也可分道扬镳,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效忠或者卖命什么的,其实在我看来反而徒增牵挂。至少眼下对我而言是这样。”孟炎如是道。他的观念是传承于自己所处世代和文明,以一种平等博大的眼光视角,来融入这个古代社会。也因此听他说完吕兵使露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神色,但紧接着他目光似乎变成启发和赞许,也不由微微点点头。“孟炎先生之思想,对在下而言也颇具启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