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过后，王州牧应该也读懂了孟炎的决心，于是他缓缓舒了口气。“既然孟炎先生如此中意王浪，那老朽卖个薄面放过他，也不是不可以。”顿了顿，州牧继续道：“不过相对的，我也有一个要求。”

“但说无妨。”孟炎示意他有话赶紧讲。

“那就是让他改名换姓，永远离开我王家。”州牧语气忽然变得严肃锐利起来。“我们王家，从今往后没再有他！除籍！”州牧这话像是一柄重锤砸在地上。孟炎并非此世间人，自然无法完全理解家族对他们每个人而言意味着什么。除了祖籍，等同于没了根，只能变成一片残叶漂泊四海流浪他乡。王浪对此应该是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些话语真正从州牧嘴里说出…想必对他而言也是无比残忍吧。

“我……尽力。”孟炎犹豫了下回道。

“不需要你来尽力，孟炎先生。”州牧冷笑了下，再次挥手示意。这次是王育掏出一张官纸，递给孟炎。

“这上面是有关王浪罪行的记录和批捕令，王育上次也给你看过了。我会在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将其张贴发布，如果王浪不想被抓回来，或者你不想让他被抓回来，那就‘请’他即刻改名换姓吧。”王州牧如是道。这招是真的有点狠，通过发出逮捕令强迫王浪更弦改辙。

“有必要做这么绝吗？”孟炎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背叛了家族，我必须要向族人，向祖先交代。”州牧掷地有声地回道。

“何为背叛呢。”孟炎缓缓舒了口气。“相比较弃暗投明的王浪，继续欺上瞒下不才是真正的背叛？”

“你不懂，孟炎先生。”王州牧摇了摇头：“你太年轻，也太孑然了。你的身后没有家族，没有家业，没有世代根生的土壤大地。我承认你很高尚，但这不代表你有资格对我们说三道四。有国才有家，这个道理我们王家人一样比你明白。但毕竟两者之间土壤不同，不可能产出完全相同的作物。假以时日，你会明白我所说的话的。”

“……”孟炎回以一阵沉默。不知为何，他从王州牧的口气里竟然听出了深深的无奈。就好像…他们也是被迫的受害者那般。

“既然没意见，那就这样定了。”王州牧最终摆摆手，尔后向王宇林吩咐道：“回去后，将王浪这一支从族谱里除掉！”

“是。”王宇林也一改之前散漫模样，沉重地拱手作揖，甚至就连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孟炎知道，混在队伍里的王浪肯定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席话。很难想象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总之…一定很难过吧。不过孟炎倒是相信王浪能很快迈过这道坎，毕竟他也是一个有抱负有追求的人。

“这就是，我们的态度，对背叛家族之人的态度。”州牧挺直腰板，向孟炎开口道。听罢孟炎动了动嘴，也没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一口气道：“总之，王浪的事就在此画一个句号吧。那么接下来…”

“我们可以专心处理粮仓的问题了。”州牧旋即接上了话。话题刚一打开，吕兵使便立刻开口问向王州牧：“那你就直说吧，王礼，粮仓的问题具体怎么处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边说着州牧向王宇林示抬手意了下，后者又掏出三张官纸交给吕兵使。

“这里的三份文书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王州牧详细介绍起来：“第一份，是写好的调查汇报。上面记载的起火原因正如之前所言，是工人误操作导致面粉爆炸，进而引起大火烧毁粮仓。相关人证物证具在，人证的证词就写在第二份文书上。至于第三份，则是我作为州牧的申明，首先是帮吕兵使你摆脱责任，其次是我承担责任引咎辞官。”州牧如是道。听罢吕兵使赶忙切换到第三张，和孟炎他们一起阅读起来。这上面写的果然如州牧所言，首先说明吕兵使在一直外征粮无他之责任，而且得知消息后迅速赶回组织队伍竭力救火，种种辞藻语句无一不透露着深深的同僚之谊，就好像他州牧跟吕兵使是忘年的君子至交一般。其次则是表明王州牧本人对粮仓失火一事难逃其咎，因为粮仓的修整工作都是他来负责的，因此决定辞官引退，同时接受朝廷的一切惩罚。

“写的…还挺不错。”看完后，孟炎也忍不住赞叹了下。通篇文章的文笔水准还是非常高的。紧接着他抬头看了看，果不其然王宇林露出了一副得意神情，毫无疑问正是他这根笔杆子的杰作。再看看其他两份文书，也都如州牧所讲解那般，没有任何异常。

“这些文书都已经写好，就差盖章签字了。如果吕兵使觉得可以，那咱们找个时间当面盖章签字，有双方的印章和签名，它们就是板上钉钉无法更改的证据，也无需担心我变卦或者用计谋怎么样。”王州牧笑着补充道：“你要还不放心，那咱们各出点人等盖章签字完就将它们张贴告示出去，这样一来就算想我变卦那也不可能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于是吕兵使一边继续阅览着一边微微点点头。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都在第三封文书上，显然这也是他最为关心的。

“粮仓失火，你们还能给安排出物证来？”另一边，玛兰则开口问道：“是什么样的物证呢？”

“马兰小姐还是细致啊。”州牧笑着捋了捋胡子，然后回道：“是一个破损被烤焦的金属环。升起工人和物资到房顶进行作业的吊绳由两个部分组成，绳索本身和链接处的金属环。物证所展示的是负责链接的金属环，正是因为它的疲劳崩坏才导致吊绳断裂淀粉包坠落，进而碰上明火引发爆炸。同时它也是上品金属，因此没有被大火完全融化，所呈现的状态足以让朝廷来的督查人员信服。”王州牧如是道。

“做出这物证…看来你们也费心了啊。”玛兰揶揄道。

“那可不是。”王州牧哈哈笑了起来。“所幸有高人相助，才能做到这般以假乱真。”他如是感慨道。“还有人证也早已准备妥当，如果吕兵使不放心，等会可以亲自过来瞧一瞧物证，问一问人证，保证瞒天过海小事一桩。”王州牧对此显然十分自信。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想要瞒天过海，恐怕其他地方也得有配合吧，王州牧？”玛兰意味深长地问道。

“你很聪明。”州牧只是微微一笑没再多言。但这四个字其实已经明示了，明示着朝廷来的队伍里绝对有跟王州牧一伙儿的人。

在他们对话的同时，孟炎的思绪却好像跑到其他地方去了。“金属…火焰…融化…爆炸…”喃喃自语中灵光一闪，孟炎忽然间联想到处理那星陨玄铁的方法了！正所谓穷思苦想憋不出，旁敲侧击一点通。解决星陨玄铁熔炼问题的关键，其实很可能就隐藏在白郎城粮仓的事故中，只不过先前孟炎一直没能留意联想到而已。现在州牧和玛兰的对话在不经意间让孟炎打开这扇大门，找到了大胆且全新的思路。这意外惊喜也让孟炎顿时激动地微微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玛兰关切的低语让孟炎回到现实中。对，事情有先来后到，眼下的重点依旧是跟王州牧谈判。于是孟炎转而望向吕兵使，从他神色中读出来的是对州牧提案的同意——但也带着一丝戒备。毕竟没有天上掉馅饼的说法，更何况馅饼还是来自王州牧这种老狐狸之手。

似乎是感受到吕兵使沉默中夹杂的疑虑，王州牧接着开口：“当然，保送吕兵使你安然脱身，自然也是有条件的。”

“你还想提什么条件？现在不去追究你的罪行，就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吕兵使厉声回道。不过王州牧显然没吃这套，哈哈笑了下回道：“你之后去不去追究深查，其实我都不在乎。反正一没证据二没线索，您费心去查又能怎样呢？”王州牧摊了下手，然后转口道：“我的条件就是，在我辞官后，希望吕兵使您能尽一下作为同僚的情谊，写一封举荐信，推举我的侄子去担任州牧。”

“什么？！还要举荐你的侄子当州牧！？”吕兵使听罢鼻子都气歪了。“你真把我当成随意使唤的工具了，老家伙？”

“瞧你说的。”王州牧笑着摆了下手。“让我侄儿接手这个位子，是我们王家经过深思熟虑上下同意的决定。你应该明白，这不仅符合我们家族利益，也符合居云州的整体利益。试想一下，如果是王家以外的人当州牧，那我们王家万一和他他斗起来，还不不得把整个居云州搅个天翻地覆？到时候受苦受累的也是百姓啊。我们王家在这里耕耘多少代人多少年了，我们家族早就和这片土地交融在一起，没有人比我们王家人更适合来坐这个居云州州牧的位置，其中道理你肯定也明白，吕兵使。而王家人中，我侄子王涛又是被推举出来最合适的。所以我还真想不到你作为一州总兵指挥使为何不要去推举他。”

“强词夺理…”州牧的话虽然令吕兵使咬牙切齿，但其中道理确是实际存在的。现在的王家和居云州是一体，王家的荣损直接关系着本州的稳定和州内人民的生息。除非朝廷真的决定从上而下不破不立，否则遵循传统遵循规则确实是最好的方式。

“再者说，吕兵使，如果我收回第三份文书里替你开脱责任的说辞，转而朝你身上泼脏水拉你垫背，很大可能你也得跟我一样‘引咎辞职’。这样一来，你今后想要再调查收拾我们王家，岂不是更不可能了？所以，你要真顾及大局的话，现在答应了我的条件，明哲保身抓紧头顶乌纱帽，这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南河西，说不定过个十几年你就接替韩大人的职位变成吕军门了，到时候再对我们动手，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吕兵使深深舒了口气，愤懑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显露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