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年也没有想到,自己原定计划会被推翻。他在仪山上本来想的是,能在曲门寨校尉刘闯的手下,趁着这次陈国攻周的机会发迹,获得一些军功。
但没想到曲门寨临时换将,换了江阉子侄这么一个玩意儿。所以他只能在夜里冥思苦想,全盘改变了方针,或许江别鹤能带给他更大的利益。
身边草席上的容晏发出微微鼾声,林祈年低头看了一眼这家伙,没有仇恨焦心的人真是好,至少可以无忧无虑入睡。
容晏翻了个身,看到林祈年靠着帐篷木柱坐着,揉着惺忪的睡眼问:“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想什么呢?”
林祈年抱着剑叹气道:“我想吃肉了。”
“肉?哪里来的肉?”
他抬头眨了眨眼睛,看着远处那条在军营中四处游荡的黄狗。
“你确定真要这么做?”容晏也咬唇流出了哈喇子。
“当然。”
……
林祈年把身上麻衣拆出一团线,将狍子骨头绑到线头上,对着不远处的黄狗扔出去。那狗的鼻子也是真灵,看准骨头迅猛扑来,没想到却扑了个空,骨头没有腿竟然自己会跑。
黄狗恼火不已,呜呜地竖起毛发扑着追过去。三番五次之下,它不知自个儿已经跑出曲门寨,周围草木也变得愈发葱茏,不过好歹将那骨头抢在了口中,美滋滋地啃咬起来。
容晏手中握着一根枯木棒,瞄准黄狗头部,一下子抡了过去,手法快、狠、准,黄狗只发出嗷呜声,便吐出长舌侧躺在地。
没多大会儿功夫,曲门寨外的山林中燃起篝火,两个年轻人将拆洗好的狗肉分别架在火上烤,很快便有肉香味弥漫在周遭空气中。
“嗯,好香,经常吃肉的狗味道就是香。”
容晏双手抓着一根狗腿,啃得满嘴流油,满手也抓得都是油腻。
“唉,你少吃一点儿,待会儿还有客人呢。”
容晏略带嘲讽看着林祁年:“咋,你还要请客?”
林祁年抬头满不在乎看了他一眼:“这肉本来就不是请你吃的,叫你沾点儿光就行了,还吃上瘾了。你先在这儿候着,我请客人去。”
……
江别鹤的大帐前,里面隐约传出梦呓声:“嘿,美人儿,来,换个姿势。”
策玄卫兵卒小六子站在账外,他手中拄着矛枪,身上各处包裹着麻布,有殷红色的血迹渗透出来——前些天被狗咬得不轻,差点儿死过去。
他头抵着矛枪杆,渴睡地闭上了眼睛,身子却摇摇晃晃向前栽倒。他慌忙稳住身子,强打精神睁开眼睛,鼻端却传来一缕肉香,瞬间让他清醒过来。
好香的肉,闻起来比江校尉丢弃的羊腿还要香。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祈年啃着狗肋排从面前走过,这家伙边走边忧愁地说:“烤了一大堆的肉,吃不了怎么办?”
小六子欲上前向林祈年讨一点狗肉吃,但作为策玄卫的自尊,他拉不下脸来去求一个不入流的边军小卒,只好看着肋排消失在面前,这种滋味实在是抓心挠肝——不好受。
那家伙又绕了回来,口中仍旧啃着肋排,上面的贴骨肉只剩下零星一点,口中说的还是刚才那番话:”烤了一堆肉,吃不了,怎么办?要不请人来分享?可这个点儿大家伙儿都睡了,吵醒他们不太好。”
小六子恼怒不已,老子这么大个人站在你面前,居然视而不见!
他发出威严的怒声训斥,但自己听来却有点儿底气不足:“你这兵卒!大半夜不去睡觉,为何在寨中闲逛,当心我禀告大人将你处斩!”
林祈年既不畏惧,也不恼怒,笑着伸了个懒腰说:“也对,吃饱了是应该去睡觉。”
他刚走出几步远,小六子急迫的声音传来:“等一下,那个,你真的还有肉?”
他露出了会心的诡笑,转过身确定地点了点头:“我们烧烤了猎物,就在官道西边儿树林里,你要不要过来尝尝。”
小六子急躁地舔着下唇,犹豫地说道:“你能不能把肉拿过来给我,我这儿站着岗呢,不能擅离职守。”
林祈年摇摇头:“我们烧烤的地儿离这儿挺远,等我拿过来肉就冷了,你还是自己过去。吃顿肉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
小六子犹豫再三,还是抵挡不了肥肉的诱惑,把矛枪竖在大帐旁,跟在林祈年身后往寨门外走去。
林祈年自来熟地揽着他的肩膀说:“我告诉你,这肉可香了,我烤的时候都吧嗒吧嗒往火里掉油。”
“真的?”
“当然。”
“我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
熊熊篝火映在三人的面庞上,林祈年双手抱着右腿膝盖,坐在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等着。
小六子手里拿着两根狗肋排,左一口右一口地撕咬着贴骨肉,吃得那叫香,也不知这小子多久没尝过肉味儿了。
“好吃吗?”
“嗯,好吃。”
“好吃多吃点儿,来。”林祈年把一根狗大腿给他递过来。
小六子也挺争气,两肋排肉一眨眼便消灭干净。容晏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小子,突然觉得他挺可怜。
吃得满嘴油腥的小六子抬起头来,有些狐疑地问道:“你们怎么不吃?”
林祈年机械地笑笑:“我吃饱了。”
容晏心虚地说:“我也吃,饱了。”
他啃完狗腿上的肉,把骨头扔到一边打了个饱嗝,挺着肚皮靠在大树上,这辈子从未像今天吃得这么畅快过。
“吃饱了吗?”林祈年问。
“好饱,今天要谢谢两位。”
林祈年不动声色把扒掉的狗皮从背后拖出来,将沾满油腻的手在皮毛上擦了擦。
小六子陡然看见那黄色的皮毛有些熟悉,不由得心惊肉跳:“这是什么东西!”
他一出溜从地上爬起来,从腰间掏出明晃晃的短刀对着两人:“你们两个小贼,好大的胆子!敢偷吃校尉大人的狗!”
林祈年抱着膝盖呵呵笑道:“这肉你不也吃了吗?”
小六子踉跄地地靠在树干上,手摁着胸口趴伏到地面,把中指捅进嘴巴中催吐,直捅得眼泪涌流,都没见任何成效。
林祈年在一旁劝说:“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怎么还能吐得出来?”
“住口!你们两个小贼!我要带着这狗皮,当做证据!向校尉大人请罪!你们两个,必死无疑!”
小六子双手握着刀颤抖不止,眼泪哗哗地往外流。无论如何,他今天也吃了校尉大人的狗,这罪孽怕是逃脱不掉。
林祈年征询似地问他:“小六子,你要带我们去见江校尉?如果我们两个口执一词,跟江校尉说这狗是你杀的,你该怎么办?”
“是非曲直,江校尉自有明断,绝不会冤枉好人!”
林祈年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听我说啊,小六子。你前几天,才被江校尉的狗咬得遍体鳞伤,今天校尉大人的狗就让人给吃了,你是觉得,校尉大人他没长脑子吗?”
“正是,”容晏在一旁帮腔道:“就论杀狗的动机来讲,你的嫌疑最大。如果你硬要跟我们到江校尉面前理论,我们两个指控你一个人,你觉得校尉大人会相信谁?”
小六子听完双腿一软,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绝望神情布满脸庞,口中喃喃地说:“我跟两位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害我!”
“我们这正是在帮你报仇呢,说说看,这狗肉的滋味如何,正好可以治疗你身上的被咬之痛。”
林祈年收起戏谑的表情,严肃地说道:“吃狗的事情,我们可以帮你隐瞒,只要把这堆篝火和狗皮销毁踪迹,任谁也查不出来,这事儿是我们干的。”
小六子神色恍惚地坐回到石头上,说:“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
“但是,”林祈年话锋一转:“我需要你在江校尉身边当个钉子,替我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不,不!这种事情我是决计不能干的!”
林祈年低沉地说:“如果你不干,我就带着这狗皮去见江校尉,把今天的事情好好说道说道。”
小六子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这种威逼,在他看来江校尉固然可憎,但眼前的两个家伙心机阴沉,想要对付云都来的江校尉,却把他这种小卒子拉下水,这番行为就不只是可憎,而是有些可怕了。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们还不成么?“
前几天只是踢了江校尉的狗两脚,便换来了一顿毒打和撕咬,若要是让江校尉知道自己吃了他的狗,到时候迎来的怕就是碎剁了。
一只粗糙的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惹得小六子打起激灵,林祈年看似温和地说:“这样才对,懂得变通,才能够活得长久。去吧,把手上嘴上的油都擦擦,回去站岗不要让人生疑。“
小六子踉跄地走过去,双手在一棵松干上用力地抓着,就连嘴唇在粗树皮上也摩擦得颇有力度,好似在惩罚这张惹下大祸的嘴。然后他就这样走到松林尽头,抬头望望月亮,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