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晏回头看了看这小六子,对林祈年的做法似乎也有些芥蒂:“祈年兄,咱在山上学的都是大气的东西,可你做出来却有些下道,欺负一个老实的军卒有点……”
林祈年扔掉手中的柴烬撇撇嘴:“我这是在救他的命,只有绑到了我的绳子上,才能活。”
容晏脊背上泛起一股寒意,明白他这句话的潜台词。
他将会在乱军之中除掉江别鹤和他手下的策玄卫亲兵,至于曲门寨中的军队,将来如果不向他这边靠拢,估计也是这个下场。
林祈年没有注意他的表情,低头兀自说着话:“这两天多注意一下,能找出可靠的人才来组成我们的班底。”
“是不是人才,这个怎么区分?大抵刘闯校尉之前任用的那些队正,应该可靠吧。”
“不对。”林祈年抬起手说:“正是这个时候,才是能看清所有人的机会。江别鹤是一颗老鼠屎,关键这颗老鼠屎还是主菜,所以曲门寨这锅烂得不能再烂的汤,能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实在是弥足珍贵。”
“你打的这个比方,实在是清奇。不过说起来,陈兵要来攻打九曲关,但九曲关的总镇将军是当朝武安公窦信的学生,颇有些将才,如果他能守住九曲关,你所有的如意算盘不就打空了吗?”
“守不住的。”他抬头叹了口气:“陈国这次声势很壮,也志在必得。况且周军军制中有诸多弊病,守不住,被攻破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祈年兄,”容晏生起了抬杠的心思,伸手折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比划:“如果你是陈国大将,让你来攻九曲关,你会怎么做?”
他低着头闭目推演说:“率领大军叩关,表面上进行佯攻,另率一支小精锐骨干队伍,不需要多,只要一两千人,从小道绕过九曲关直接来攻曲门寨,拿下曲门寨就等于断了周军的粮草,不用多少时日,九曲关不攻自破。”
“只是,有这样的小道能绕过九曲关吗?如果有,九曲关守将这么可能不知道?”
林祁年笃定地点点头:“有,只是非常隐蔽,也非常难走,要走大部队是不可能的,会惊动九曲关,但千把人的队伍是可以过来的。”
容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天,你已经把曲门地区的地形都摸透了?”
“嗯,如果刘闯校尉还在的话,他们也许拿不下曲门寨,就算能拿下,也会付出惨痛代价,但是现在换成江家的这位侄子,曲门寨手到擒来。”
两人唏嘘不已,便开始对月沉思,对于即将到来的这场战争,他们也许期待,也许紧张,两个小兵终究是起不上作用的。林祈年本来就没想起什么作用,他只是期望能在接下来的这种乱局中,能混水摸鱼。
“糟了!”容晏一拍大腿从地上跳起来。
林祈年抬头望着他:“你干嘛一惊一乍的!”
“陈兵攻破九曲关,曲门寨,长驱直入,首当其冲的便是安曲县!我的父王和你的姨娘,还有妙妙可都在王府,我们得赶快写信通知他们才行!”
林祈年会心笑道:“你现在能想到这个,还不算笨。我们临来之前,我已经给姨娘留了一份信,通知他们转移到安曲县南面的深山老林中,看似还并不稳妥,明天再给他们修书一封,晓以利害,这样他们就会行动了。”
两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聊到后半夜,才起身把地上的篝火熄灭,用剑在附近挖了一个坑,把灰烬和狗皮全埋了进去,相伴着一路回到曲门寨。
……
等到了第三日,江校尉才发觉自己的狗失踪,摇头晃脑地在军帐附近寻找,又质问在门口站岗的小六子:“呔,你看见本校尉的狗没有!”
小六子经过这两天的内心折磨,多少练出了一点儿心理素质,虽然胸腔中心脏嗵嗵跳个不停,表面上却可以做到不动声色:“禀告校尉大人,没有,这狗可能是在附近山林中贪玩,一时没有归来。”
“胡扯!我这狗从来不会往远处跑!”江校尉气急败坏地跺着脚。
小六子心惊肉跳,抽搐的脸颊差点将自己出卖,但好歹熬过了这一关。
江别鹤开始发动军寨中所有人,给他满山遍野找狗。林祁年和容晏心照不宣地使了个眼色,也混进找狗的队伍中应付差事。
曲门寨的士兵散落在曲门一带的山林里,口中发出‘啧啧啧、叭叭叭’呼唤的声音。
寨中只留下了策玄卫亲兵,就连史江宋横这些中层军官,都被江别鹤的叫骂声驱赶出来,加入了寻狗的队列中。
这个早春的四月初有些奇怪,山里没有任何风,有些披甲身子虚一点儿的士兵,在斑驳洒在林间微醺日光的照射下,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一丝汗。当他们依着大树用袖口擦拭汗珠,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的时候,便看见了北方天际有一束青灰发黄的烟柱冉冉升上了天空。
“是狼烟!九曲关有战事!”
林祈年和容晏望着远方的狼烟,没有其他军士的震惊。他预料到的事情终于变成现实,内心深处甚至有一丝丝的窃喜。
接下来才是需要我表演的舞台,战争狂热者的内心都是这么想的。林祈年并不狂热,但他需要战争来给自己提供机会。
江校尉身边的老者,太师府上的客卿老卢,站在大帐外手搭凉棚遥望天边升起的狼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少爷,要打仗了。”
江别鹤正在帐中听曲儿,没有听见老客卿的话。老卢掀开门幕抬手制止了弹琵琶的乐妓,把声音抬高个八度说道:“少爷,要打仗了!”
他正用手支撑着下巴颏,另一只手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拍子,听到乐曲停止,便不耐烦地抬起头来:“老卢,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不要过来烦我,打仗……”
“打仗?”
“打仗!!!”
江校尉本来红润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惨白,就像是那用来献祭的白面馒头,馒头上不冒一丝的热气,连那两只颇有神采的小眼,也凝固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快,把所有人都叫回来!”
找狗的事是要紧,但是自己的命更要紧,他恨不得曲门寨所有人站成人墙,牢牢地保护在周围。
“怎么办?怎么办!”
“老卢!你都说了,本少爷是来走个过场,在曲门寨干六个月便升迁。可是没等干够六个月,少爷我就被陈国大军给格杀了呀!”
老卢虽然是太师府上门客,但他并不懂兵法军阵,只能坐下来,对着大帐中走来走去的江别鹤说:“少爷,不必担心,陈国才刚打到九曲关,而且老夫听说九曲关的守将韩志远颇有些能耐,陈兵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
江别鹤公鸡般低头恼视着老卢:“他们要是攻进来了,那我不就死翘翘了吗!不行,老卢,我要回云都!我今天就要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少爷!”老卢稍微加重了些语气:“将校临阵脱逃是杀头的大罪,就算太师能为你免去死罪,可你日后也不好在边军中发展。”
“谁要在边军中干事儿!是他们非要逼着我来!我不管!老卢,你赶紧让扁三他们过来,护送我一起回云都!”
江别鹤一屁股坐在帐中的床榻上,双腿像个小孩儿似地撒泼,把锦被和枕头都蹬落到了地上。
老卢叹了一口气,他素来知道,自家太师的这位侄儿在云都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平素被富德侯夫妇娇宠坏了。此刻也只好去耐着性子去劝他:“少爷,你不必为性命担忧,你父亲从太师府上把我请来,便是要面对今日之特殊情况。你尽可把心放到肚子里,老卢我虽然不懂带兵打仗,但凭这身本事,是完全可以从乱军敌阵中把你带出来的。”
江别鹤停止了闹腾,抬头问老卢:“真的?老卢,你真是高手?”
老卢肯定地点了点头。
“有多高?”
“这个不好说,但绝对可以保公子无恙。”
正在这时,大帐外传来史江低沉有力的声音:“卑职史江,有要事禀报校尉大人。”
老卢直起腰,回头对着门外说:“进来。”
史江进帐后,双手并握对江别鹤禀报说:“校尉,往九曲关送粮草事宜,已经耽搁了两日,今日急需调拨送往,给前方将士提供后援。”
江别鹤恼得不行:“去什么去!都给我在这儿守着寨子!别让人家给一锅端了!”
史江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位单细胞生物,咂着嘴唇想劝谏点儿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
老卢知晓利害,连忙弯腰对江别鹤说:“少爷,这粮草不送不行,没有这粮食,九曲关士兵哪儿来的力气打仗,士气必然会低落,这士气一低落,陈国大军就会攻进来。到时候咱们就得落荒而逃啊。”
江别鹤支撑着下巴颏,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行行,送吧!送吧!”
史江双手抱拳喏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大帐外。
曲门寨组织了二百人的押送队伍,宋横没有安排林祁年和容晏跟着去,可能也是源于几分照拂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