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十字街口前跪着一人,褴褛衣衫中插着草棵。他的身旁卷着草席,草席缺口中伸出穿着草鞋的干裂脚丫。
他的面前放了一块白布,上书血痕斑斑的四个大字,卖身葬母。
这人低垂着头,有几人围观去看他的脸,立刻吓作鸟兽散。
“妈呀,这是妖怪啊!”
有大胆的孩子跑过去,立刻哇哇大哭地跑回来。
穿着破洞靴的林祈年站在了他面前,低头冷酷地说:“抬起头来。”
“小人这幅尊容,你还是不看的好,俺有力气,能干活,只要您不嫌弃,我把脸蒙上。只求您能赏钱安葬我的母亲。”
“抬起头来。”林祈年重复一遍。
这汉子慢慢地抬头,把狰狞独眼暴露在阳光之下。
“卧!!”
“槽……”
林祈年连着后退了两步,他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被汉子的容貌吓了一跳。
五官错位还好说,关键是那俩眼,一只眼皮粘连睁不开,另一只贴近鼻梁尖儿,半个瞳孔藏在眼角中,露出大片血丝白。
猪八戒见了他,估计也能吓个半死。
林祈年指着自己的眼睛问:“你这只眼,能看清东西吗?”
“能!”
汉子喜悦地膝行向前,林祈年身后的亲兵拔出了兵刃,看来真是把他当妖怪看了。
“退后!”
林祈年伸手拦住兵卒,蹲在他面前,伸掌在他的面前比划,汉子的头跟着他的手掌移动,眼睛丝毫不转。
“你的眼还是有问题啊。我就是再缺人,也不能要你这样的。”
他站立起刚准备转身离去,汉子砰砰连续在白布上碰了两个响头。
“军爷,俺有力气!俺的力气很大!”
林祈年转过身来,嘴角露出一丝笑:“给我展示一下。”
独眼羞涩低下头:“俺已经饿了两天,吃饱饭才能有力气。”
“……”
“带回去!连同老人的遗体。”
……
独眼不允许旁人碰娘亲的尸体,他双手托着草席跟在林祈年身后走进军营,但凡接近的士兵,都会吓得惊叫一声躲开。
军营中火头军灶台上特地焖制了一锅米饭,是那种能容纳两桶水的锅。伙夫掀开木盖,顿时米香四溢。
盘膝坐在地上的独眼闻到米香,肚子立刻咕咕作响,口中艰难地下咽着唾沫。
林祈年命令伙夫们把熟米从锅中盛出,暴露在空气中晾凉,饿急的人马上去吃会把胃烫伤。
伙夫上前试吃了一口,转身对林祈年说道:“将军,凉了。”
林祈年坐在凳子上点了点头。
“去吃吧。”
独眼没有像他猜想的那样扑上去狼吞虎咽,挪转身体对林祈年叩头之后,才长立而起,迈着步子走过去。
他单手抄起米饭团,不急不缓,大口大口地吞咽,表情肃穆认真,仿佛吃饭对他来说,是件很神圣的事情。
刚开始兵卒们还煞有介事地围着这个怪人,指指点点看着他吃。
半柱香之后大家都张圆了嘴巴,目光惊骇,眼睁睁看着他把最后一团米塞进了喉咙里。
一锅米,二十升,焖熟之后至少四十升。
独眼的肚子也只是微微涨起而已,这么多的米饭他都吃哪儿去了?
宋横捏着下巴在林祈年身后嘀咕:“这也太能吃了,主公,你真的要收留他?”
“能吃怕什么?我曲门山里囤积着三十万石呢。”
吃饱饭之后精神也壮,独眼双手抱拳对林祈年说:“将军,可以试了。”
林祈年有些难以置信,愕然说道:“不着急,你先活动活动,消化一下?”
“没事,将军你说,拿什么试?”
林祈年转身对众军士问:“咱们军营中什么玩意儿最重。”
“石锁,当然是石锁。”
……
校场上放着四组石锁,最大的有四百多斤,力壮的军士双手合力才能将其提起。
独眼没有做任何预备动作,甚至没有呼气调息,单手将那石锁提起高举在空中,双脚踩在地面上似乎很轻盈。
他将石锁轻放在地上,侧身去问林祈年:“将军,有没有更重的家伙事儿。”
林祈年坐在凳子上转身去看众人,一名兵卒心虚地献策:“更重的,好像就只有战马了。”
另一人插话:“战马是活物,不能举,要举就举死物。”
林祈年兴致大发,突然开问:“能拔柳树吗?”
独眼讶异地挠了挠头:“没试过,应该可以吧。”
“走。”
一大群兵卒跟着他们来到县城里道路旁,林祈年指着一根碗口多粗的树说道:“这棵怎么样?”
“试试。”
独眼走上前去,没有像姓鲁的那样弯腰倒拔,大吼一声抱上去,弓着双腿开始拔。
林祈年暗自担忧,这个缺心眼儿的,拔之前都不知道拍击树干活动根须,就这么硬杠,别再给累吐血了。
“哈!”
“哟,动了!动了!”
兵卒们围着高叫出声。
林祈年惊异地去看,独眼脚下的土地正在龟裂,树干随着他的发力缓缓上升,能隐约听见根须接连发出的断裂声。
异人啊,一棵碗口粗的柳树,根须的抓地力岂止是用吨来算的。林祈年记忆中的老鲁倒拔柳树,肯定是预先做了手脚的。但眼前的这位独眼,完全是靠力道硬生生地把树给拔了。
树干被扔倒在一旁,独眼呲哈呲哈地喘着粗气,当真是累的够呛。
上天给他弄坏了一扇窗,却给他打开了一扇门,有这样强的力气,长得丑有什么关系,他就算长成一坨屎,林祈年也要用。
独眼擦着汗水面向林祈年:“将军,咋样?”
啪,
啪啪,
啪啪啪,
林祈年双手鼓起了掌。
“不错。”
现在该给独眼的母亲办丧事了,可以从简,但不可以简陋。棺材可以没有漆,但不可以轻薄。林祈年特地派人从曲门运来了厚木板,做成大棺椁,独眼的母亲躺进去很宽松,重也没关系,军中到处是有力气的男人。
灵堂搭起来了,黄纸白幡一样都不能少,还有衣饭钵,童男女,该有的丧葬礼仪也全都齐备,请来的吹打班子将青铜长号吹出丧音。
死者为大,林祈年也到灵堂前给老人上了一炷香。
无亲无故,丧事大办,独眼感动得独眼落泪。
“娘,儿终于能把你安葬了!林将军把你厚葬,儿要参军报答大恩!儿下辈子再奉养您老人家!”
独眼真的要感激母恩,他降临人世天生残疾丑陋,形同怪物。母子必受世人白眼,能在这种世道下把一个大肚汉养活,想想也知道这位母亲受了多大的苦楚。
……
铁匠师徒二人正在挖土,抬手用袖口擦汗,听到天边铜号发出的丧音,然后埋头继续干活。
他们将石炭堆满了土坑,在旁边掏墙凿眼,点燃明火,热浪开始涌动。
在开始燃烧的炭块上覆盖黄土,温度逐渐升高,继续覆盖黄土,穿着木靴在上面将土踩实,留出几个火眼观察温度。
老铁匠自己不能去问林祈年细节步骤,只好派徒弟过去询问,捎带还赠送了几个盖棺的铁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