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山河登门,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其实,李、杜两家并无实质冲突,更无利益伤害,之所以往来渐少,盖因沟通不利所致。外面风传之李、杜结怨,作不得真。其实,两家在盐场仍是结盟关系,从煮盐到经销合作紧密。
杜山河此次登门,便是因盐而来。
次日,李烨当值,杜山河随行,二人神情略显凝重,同坐一辆牛车,车厢帷布遮的严严实实。
李惟早早的起了床,出门晨练一番,回来时见到父亲及舅舅二人匆匆而去,心中一动,若有所思,隐约猜到二人所为何事,暗想或许应该询问一二。毕竟有了这具躯体,李烨及杜十娘待自己确定不错,李恒更不必说,便是那赵姨娘,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妇人,李家,亲情氛围极浓。既事已如此,想来是回不去了的,那便好好的去适应这种生活吧。与李家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了,若是能帮忙,少不得要做些什么。
晨练是必须的。
这具躯体早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头脑简单自然四肢发达。但这“发达”却是体现在虚表,十八岁的年龄,养的白白胖胖的,长此以往,怕是要与“三高”结下不解良缘了。是以,他开启了疯狂锻炼模式,仰卧起坐俯卧撑蛙跳什么的都可以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举动落在别人眼里,莫不瞠目结舌,但效果显著,只用了半个多月,他便有了明显的变化,瘦了,也黑了。但这反而令他看上去更为精神,目光翕动处有精芒闪烁。
对李惟身上的变故,染墨的感觉最为直观。在小姑娘心中,以前那个大郎固然也是好的,没有一丁点脾气,像三岁孩童般极容易哄;如今的大郎也是极好相处,脸上总挂着淡淡的叫人有些羞怯的笑,好像……对什么都看得明白又对什么都不在意,挺奇怪的感觉。只是,如今的大郎喜欢自己动手做事情,不乐意别人插手……小姑娘急了,眼泪汪汪:“大郎,你这样……让我怎么办呀?”是啊,你李大郎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了,还要侍婢作甚?岂非是多余的了?李惟苦笑,却也从善如流,特意留些手尾让染墨收拾……如此这般,大郎在染墨心中的形象又拔高了一截……而且,大郎每天都会看书、练字,又会作诗,好生厉害的样子呢。
对于这些,李惟一一看在眼里,劝诫自己须收敛些,前后变化太大,事出反常便为妖啊。
今日的行程是早安排好的——去“定慧寺”祈福。
李杜氏事佛极为虔诚,大郎患病这十年,她每年都会去“定慧寺”为儿子祈福,曾许下“若佛祖佑吾儿康复当布钱十万”之愿,今儿个便是领着家人还愿之日。
巳时未到,一行人便到了城西南三十里处的郎山。山并不高,顺着松柏掩映处的石阶上行百多米,便见得有庙宇隐约其中,轿子吱哎呀呀声中终于停了下来。
众人下了轿,但见九檩穿斗式硬山建筑的山门上“定慧禅寺”四个金字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门前置石狮一对,门上设门簪,下安抱鼓石。
李惟脑子里掠过一段记载:据唐代道宣和尚撰写的《续高僧传》记载,隋开皇十一年十一月,晋王扬广在扬州金城殿设千僧会,佛教天台宗实际开创者智者大师应邀赴扬州授菩萨戒,途径如皋,诛茅建寺,取名定慧寺,同时建七级宝塔一座。
“前世”他去南通旅游,给好到过这“定慧寺”,特意了解了其历史渊源——宋代时,由于兵火洗劫,定慧寺已经颓败,只剩下断璧残垣。宋代进士、曾任如皋知县的史声写过一首凭吊定慧寺的诗:“寺名定慧知何代,桥古碑横不记年;古树乱鸦啼晚照,故园新碟舞春烟。七层宝塔化成路,五色云衢散上天;惟有玉莲池内水,沧浪深处老龙眠。”
寺庙原本是山门南向的。明嘉靖年间,倭寇侵扰如皋,为了保护城里老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公元1554年修筑了城墙。由于地区扩展,新砌的城墙将定慧寺包入城内。这样,定慧寺北有古城河,南有护城濠河,西有宋朝龙图阁学士王觌园的玉莲池,东有寺院开浚的放生池,形成了“水环寺”的地势。明万历年间重修定慧寺时,为方便起见,将山门改为北向,整个建筑亦调起来,原山门处改建成藏经楼。
但如今的“定慧寺”仍是南向。
“姑姑……”一个清丽的声音将李惟的思绪拉了回来,循音望去,松竹荫处歇着一顶轿子,轿前两个女子正向这边走来,后面跟着两位侍婢。二女年龄相仿,恰是豆蔻年华,一个稍矮些,身姿丰腴,着蓝裳蓝裙,圆脸蛋,有点婴儿肥,双眸灵动俏皮;另一个少女一头乌黑如泉的长发,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眉不描而黛,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珊瑚链与红玉镯在腕间比划着,最后绯红的珠链戴上皓腕,白的如雪,红的如火,慑人目的鲜艳,明黄色的罗裙着身,翠色的丝带腰间一系,顿显那袅娜的身段。
“静姝,等了会儿了吧……”李杜氏目光柔和,面带微笑。
“我们也刚到呢……”黄裙少女声音柔柔的甚是好听,牵着蓝裙少女,介绍道:“这是常伊伊。”
蓝裙少女福了福:“见过杜大娘。李惟师兄好,杜师弟好,二郎好。”一一招呼,落落大方。
这两个少女,李惟都是认识的,却都不熟。黄裙少女唤作杜静姝,是杜山河的独女,也便是他李惟的表妹,但在他印象中却似没见过几回;蓝裙少女常伊伊,是如皋学正常梦钰的次女,李惟去拜访常夫子时曾有一面之缘,却不曾想她与杜静姝竟是关系极好的闺蜜。
今日来“定慧寺”,李惟不知母亲约了杜静姝,倒也没多想什么。两路人汇集一处,各自见过,这才移步入寺。
进山门就是天王殿,迎面一尊在肚弥勒佛像,憨态十足,笑容可掬。两边一副对联“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于人无所不容“。弥勒佛背座面是韦驮天尊像,一坐一立。殿东西两侧有四大天王塑像,一执利剑,一抱琵瑟,一捧雨伞,一擒龙兽。
李惟站在塑像前,很是仔细打量着。李唐兴佛,是有玄奘大师西行并取得经书回。他带回经书六百五十七部,十年间与弟子共译出七十五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还著有《大唐西域记》十二卷,记述他西游亲身经历的一百一十个国家及传闻的二十八个国家的山川、地邑、物产、习俗等。这是个狠哪。
烈祖李昪建国江南,国号“唐”,亦是极重佛教,所辖境内寺庙无数、香火旺盛。而规模稍大的庙宇中几乎都有四大天王塑像。
“惟表兄,这四大天王……可有什么说法么?我总是分不清楚。”就便是提问,杜仲达也是一字一字的往外蹦,当真是有板有眼。其实,这于他而言已是极好的表现了。嗯,李惟昨夜的一番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位表兄好厉害的样子哦。
李惟“哦”了声,看杜仲达一眼,指着塑像随口说道:“四大天王,是佛教的护法天神,又称护世四天王,是佛教二十诸天中的四位天神,位于第一重天,第一重天又叫四天王天,通常分列在净土佛寺的第一重殿的两侧,天王殿因此得名。相传四大天王住在须弥山山腰上的四座山峰。四大天王分别是:东方持国天王多罗咤,持琵琶,住东胜神洲;南方增长天王毗琉璃,持宝剑,住南赡部洲;西方广目天王留博叉,持蛇(也便是赤龙),住西牛贺洲;北方多闻天王毗沙门,持宝伞,住北俱卢洲……呢,南方增长天王持剑,司风;东方持国天王拿琵琶,司调;北方多闻天王执伞,司雨;西方广目天王持蛇,司顺。组合起来便成了‘风调雨顺’……”
彼时,佛教盛行,教徒甚众,但多是吃斋念经、上香拜佛的伪教徒,对佛教渊源来历、核心教义知之甚少,更莫说似李惟这般信手拈来的剖析解说。就便是李恒也被吸引过来,听李惟侃侃而言:
“四大天王,为帝释之外将,须弥山腰有一山,名犍陀罗山,山有四山头,四天王各居一山护一天下……哦,四大部洲,即东胜神州、南瞻部洲地球、西牛贺洲、北俱芦洲,故又称护世四天王,是六欲天之第一天……佛教把世界分成依次上升的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界’,世间一切‘有情众生’皆在三界中轮回不已,只有达到涅盘境界成佛,才能跳出三界外,不受轮回之苦。欲界又有六天,称‘六欲天’,为天神所居。六欲天的第一重天是四大天王,为四天王及其随从所住所……”
李杜氏及杜静姝、常伊伊也走了过来,听李惟悠悠细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