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一章 家事(1 / 1)品涩居士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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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此次月考如何?”

院子里,凉风习习,已是七月下旬,白日里燥热难耐,到了夜间凉爽许多。月华如水,从苍穹倾泄下来,将周遭的景物装点的朦朦胧胧,别是一番韵味。

晚间的家宴,杜十娘及李恒的生母李赵氏照例是不能共席的,李烨发了话说是娘家舅爷不必太过循礼,杜十娘勉强落座,李赵氏却是怎么也不肯坐下共餐,只默默的在一旁布菜斟酒。

大概是有客人在,李恒低眉敛目的,表现的非常乖巧守礼。

李惟自是晓得二郎的性子,聪明乖巧是真的,还真谈不上循规蹈矩。这不,撤了席,兄弟二人及杜家二郎在院子里纳凉,李恒便不安生起来,坐在秋千上让茗烟推着来回摇荡,口中还不时的喊着“用力点、快点”,让李惟一阵恶汗。

杜仲达年十五,五官端正,举止得体,言语不多。

李惟并不了解这个表弟,见对方不善言辞,木讷的紧,便由得他在一旁拘谨,心中暗叹:“又是一个读死书的迂腐之人。”

“自然是优,范先生在堂上夸了我的。”

“倒是自信满满,《千字文》是早学过了,《诗经》也学了一年了吧,考你一考呗……”李惟漫不经心的说道:“范先生治《诗经》,可有讲过何谓君子?你且以所学试述之。”

李恒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趁整理衣裳之机理了理思绪,叉手于前,朗声说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背的不错。”李惟静静的听李恒将《诗经.卫风.淇奥》诵读完毕,方轻轻拊掌,曼声说道:“君子九如: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如不尔或承。另,《论语》中亦君子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何解?即君子有九种要思考的事:看的时候,要思考看清与否;听的时候,要思考是否听清楚;自己的脸色,要思考是否温和,容貌要思考是否谦恭;言谈的时候,要思考是否忠诚;办事要思考是否谨慎严肃;遇到疑问,要思考是否应该向别人询问;忿怒时,要思考是否有后患,获取财利时,要思考是否合乎义的准则。”

“然,何为君子也?”他在庭院中缓缓而行,月光照在他身上,衣袂翩翩,洒脱不俗:“《诗经》三百零五首诗中使用了‘君子’一词的有六十一首,总频次为一百八十三次。其中雅诗共使用了一百二十次,风与颂使用了五十四次……”

不止是李恒,杜仲达也坐直了身子——《诗经》中关于君子之述不少,但如李惟这般具体到细节却是无人统计,且这般侃侃而谈,真真被“吓”到了。

“何谓君子?纵观《诗经》所言,即贵族也。何谓贵族?有德者也。君子有德,小人无德。西周的封建等级制,是分为‘人有十等’,……王、公、大夫、士都属于统治阶级,都是贵族,他们都是各个等级的君主,各有自己的臣民。……西周时代,贵族既是他们自己臣民的君主,他们的子弟就称为君子。春秋战国以后贵族日趋没落,于是君子才变为理想的道德化人物的称呼……”

“《小雅·蓼萧》中所言之‘君子’即诸侯也;而《小雅》中的《菁菁者莪》、《裳裳者华》、《桑扈》、《青蝇》,《大雅》中的《旱麓》所言之‘君子’谓周天子也。不难发现这些对于‘君子’具体指代意义有争议的篇目基本上集中在二雅当中,而尽管解释不同但对象都是指向了周代的贵族阶层尤其是周王和诸侯,因此说君子诗篇当中的‘君子’指的是周代的贵族是完全说得通,而关键问题在于无论其具体指向究竟是周天子还是诸侯都不会妨碍我们对于这些诗篇蕴含的文化内涵的理解与把握。至于有的学者总结的‘君子’有统治者和一般贵族男子、有高尚道德的人、妻称丈夫、诗人自称的四种不同的意指对象则未免显得划分标准不一,因为这几种指代是可以同时存在的,比如说《君子于役》当中的‘君子’既是周代贵族男子又是女主人公的丈夫……”

李惟笑了笑,说道:“说太多了……简而言之,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当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心……”

他掸了掸衣襟,目光扫过杜仲达:“读书是好事,胸无城府人如玉,腹有诗书气自华。做人的道理,书中自有论述。但不能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是为了从书中汲取知识化为己用,而非死记硬背,那样是作无用功……”

由“君子”引申开来,李惟说了一大通,填鸭式的灌输,不求听者能完全消化。教育,开初是思想的传承,终究要每个个体吸收理解,并形成自己的三观:原始接触到的东西,便是在心灵深处播下的种子,终有一日会发芽育苗、茁壮成长。

这个时代的教育,真的是从娃娃抓起。家境殷实的孩子,四、五岁便开蒙,所学者无非是四书五经,生搬硬套的传授,不求甚解的诵读,究竟能读成怎样是未知数。

原本,县学七、八月间是休学的,但私塾却没这些讲究,只要有学生便照常开课。嗯,如同补习班。童年,便是与书本为伴。

八岁的李恒,已成小大人模样,言行作派极是老成,这便是私塾先生教导之功了。

李惟倒并不是怪责先生之教,只是他知晓李恒原本是个性情跳脱活泼的孩子,正是爱玩好动的年龄,却非得去接受圣人礼仪教育,实在是扭曲了本性的,不利于健康成长,杜仲达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段君子之说,大异于学堂先生所教,有些是《诗经》中所述,但更多的书中未见,李恒毕竟年幼,尚无法理解,便是杜仲达也是似懂非懂。

末了,李惟又信口读了一遍赵恒那首《劝学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悠悠的说:“其实照我说啊,读书,并不是谋取功名的手段,在于陶冶情操,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乃是自内而外的气质。读书,是好事。”

杜仲达望着自己这位表兄,眼冒星星,心下折服,在他看来,单就这番言论,惟表兄便已胜县学教授先生多矣,这真是那个患癔症十年的表兄么?完全判若两人,好陌生的熟悉人啊。

又岂止是杜仲达,院门外的杜山河也是满脸震惊,与身边的李烨道:“显辉,惟儿好学问啊……某先前尚有疑惑,此刻却是信了。或许,他这十年就好似……闭关修炼,一心钻研学问了。”

李烨心下欣慰,含笑不语。

杜山河赞叹两句,又道:“今岁贡举开了进士科,或可成常态。惟儿可去府学求读,来日下场考一考,走正经科举之路,若是得中,前途无量哪。”

“府学啊,惟儿怕是不去的……”李烨抚着下颔短须,悠悠说道:“先前常学正考校过惟儿学问,说若是今岁下场贡举并无十足把握,但只要觅一明师点拨,下回贡举是必中的。想来常夫子是极为器重惟儿的,有意让惟儿入县学求读,又或是直接进府学,他常学正可以出面推荐。”

杜山河道:“常学正名气不小,他若是肯出面自然是成的。县学也好,府学也罢,惟儿不论去何处,都大有裨益啊。”

李烨摇摇头:“惟儿却是婉拒了,这孩子倒是极有主见,说他这十年来几乎全是自学,已是习惯了如此读书方式,若是入学堂求学,要守那许多规矩,反而是难以适应,怕会适得其反。”

杜山河想了想,说道:“倒是说的没错……不过,府学还是得去的,我朝开科取士,得先有贡举资格哪。”

本朝科举依循唐规,

国学生是参加科举的重要力量,因为他们在各级官学学习,考试合格后被送至尚书省参加科举,因此被称为“生徒”;自学成才继而向地方政府投牒自举,经考试合格后同地方贡品一起被送入京参加科举者,谓之“乡贡”。本朝对“乡贡”报考者的要求也不甚严格,除作奸犯科者不得参加外,只要求商人或工人不得参加,“生徒、乡贡”这二种人是科举的主要来源。

李惟不想走生徒之路,就必须投牒自举,但仍需通过府学考试。杜山河的忧虑不无道理。

李烨叹道:“某并不强求甚么,惟儿能痊愈便是我李家大幸,至于他能否走科举之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罢了。总之,某一定会支持惟儿的选择。”

杜山河点点头,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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