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自是不会将“文青”的身份急吼吼的宣扬出去,文明老僧的表情,让他心下忐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老和尚绝对不简单,目光让人心中发毛。
仿似心中压着块石头,直欲宣泄一番,《爱莲说》便算是适时的产物。
李惟的“故弄玄虚”,在杜静姝等人看来实在是有些可恶的。
李恒终究是孩童心性,见湖水清澈鱼儿巡游其中,便转移了注意力,折一根柳枝在水里划拉着,大概想戳出鱼来,乐在其中。小孩子,果然都是喜欢玩水的。
李惟懒懒的坐在柳荫处发呆。他仍在思忖文明老僧为何青睐自己。
佛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嘛,这文明禅师有个了不得的师兄,乃是个开宗创派的大人物,牛叉哄哄的,他自个亦是参禅悟佛、声名在外。事实上,在江南之地,寺庙林立,但凡是作为一寺住持的,莫不身份尊贵,影响力堪比当地父母官。
如此一得道高僧,莫名其妙的就看重他李惟了,“与佛有缘”、、“代师收徒”、“普渡众生”云云,不走寻常路,自非寻常人。或许,这文明禅师真的已开了超越了大地的远近、时间的过去和未来、一切现象都能明见的开眼?若是那样,他岂非是看透了自己的来历、是以有这番举动?
《推背图》啊,贞观时期的那两位预言大师对唐朝及以后朝代重要事件的预测。全书共六十图像,以六十甲子和卦象分别命名。每幅图像之下均有谶语,并附有“颂曰”诗四句,预言后世兴旺治乱之事。“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着实了得,神人哪。
文明老僧亦如是?
不敢深想,讳莫如深。
他心下惶惶,脸上却古井不波,阳光透过柳枝片片落在他身上,凭添几分光彩。
杜仲达踯躅着,终于还是慢慢走了过来,无声坐下。过了会儿,方慢吞吞的说:“惟表兄作的好文章,可有名目?”
李惟瞥了对方一眼,这位表弟人虽木讷,智商却是在线的,在县学随常夫子治学,有意走贡举之路。
在这文风兴盛的江南,兵祸未曾殃及,北地许多名儒文士纷纷南迁避祸,愈发带动了治学读书的热潮。而与隋唐不同的是,彼时科举,不禁商贾子弟下场。行商者的社会地位普遍有所提高,甚至有因捐献家产而谋官者。
杜氏在如皋煮盐发家,算是一方富贾。只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纵然是家财万贯,亦不如衙门小吏。所谓民难与官斗,还是当官好啊。
杜仲达,便是杜家的希望所在。
但在李惟看来,若是一门心思扑在书本上,两耳不听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样子的人纵然能通过科举出身,他日入了官场也只能是食古不化、不知变通的迂腐书生,早晚被人吞的尸骨无存。读书这回事,亦是需要天赋的。千万别把自己读成书呆子。
不过,这杜仲达求知欲还是挺强的,值得点赞。
李惟没什么心思去解释,一个谎言需要无数的慌言去圆,干脆直接跳过,简单些:“叫《爱莲说》。”
“爱莲说……”杜仲达喃喃念了两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叹道:“好句子,此文一出,爱莲者众也……”
他自认读了不少书,从未见过这篇《爱莲说》,先生也不曾讲读过。如此美文,当能传唱天下知的,之所以未曾流传,最大的可能便是,此乃李惟所作。
这种推测让杜仲达惊愕不已,但念及李惟早间的言谈以及他的那首“纸上得来终觉浅”,《爱莲说》出其之手亦不无可厚非。这惟表兄呀,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
李惟默默点头,他最爱的两篇古代散文便是《爱莲说》与《陋室铭》,千古传唱的文章,不论放在何时都难掩其光芒。
二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语。
“让开,我可叫人了……”
“你叫啊,你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的……”
那头传来一阵吵闹声,似乎是常伊伊与人发生争执。
这台词,好熟悉的感觉,什么戏码来着?
李惟有点懵,出来玩也不省心,什么节奏?
二人快步走了过去,这口湖不算太大,李惟二人坐在柳荫下,那边却是瞧不见的。
“伊伊小娘子,够泼辣,我喜欢……”一阵桀桀怪笑声中,那个与敲打破锣的声音有得一拼的男声又在湖面上迴荡开来:“还有这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好生面善,莫非是在梦里相见过?相逢便是缘,哥哥带你快活去呗……”这人廿岁上下,面容齐整,颇有几分英俊丰姿,肤色惨白,显然是纵欲过度所致,一身惨绿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扎着绿幞头,斜斜地插了朵红牡丹花,身上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的香味。
这身装束,头也绿了,真真是有个性。
李惟不由愕然,什么情况?这幕场景太熟悉了有木有?“小娘子,我来了”、“陆谦,耶!!!”、“世上只有爸爸好”、“你能把我怎么样啊”、“我现在死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全是经典台词啊,那位演员可把高衙内演活了。
眼前这位,活脱脱高衙内当面,那副天上地下老子最大的德行,实在是有多欠揍哪。
常依依与杜静姝二人脸色惶急,随行的仆婢护着两位小娘子,但在对方数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恐吓之下,早变了脸色。
李惟暗叹了口气,拱着手走上前去:“这位仁兄请了……瞧兄台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高大威猛,成熟稳重,温柔体贴,帅得让人窒息……呃,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视而有情……真是人间奇男子天下伟丈夫……哦,对了,尚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那绿衣男子被李惟这么一大段恭维的话给绕得有点懵,下意识的答了声:“我叫方伟,我爹是方诜。”
“我爸是Ⅹ刚呀……要命的官二代,拼爹的败家子。”李惟心中啐了声,嘴里说道:“原本是方衙内,久仰久仰,伟哥大名如雷贯耳。”“伟哥”啊,真是够如雷贯耳的,这名儿,极具震撼力呀。
这位还真是衙内,如皋县令方诜乃是其父,“破家县令灭门刺史”,在如皋这方天地,方县令便是老大。
如皋抬县,这方诜不知从何处空降而至,早前未曾听过有这么个人物,乍然谋了七品官职,总是不寻常的。有心人不免找了关系去打探,这才知晓其来历。人家有个好兄长啊——泰州刺史方讷恰是其大兄,如此便不难解释了。
如皋抬县不足半年,县衙同僚并无太多交集。这方诜倒没有因其兄之故而拔扈专断,在民间风评中和,无甚功绩,也无昏庸贪腐恶名传出。
但,这方衙内定必是坑爹的一把好手,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呃,与高衙内的口味不大相同。
一桩烦心事,总不能不管吧。
“叽叽歪歪的几个意思?你谁呀,我认识你吗?去去去,一边呆着去。”方伟心下不爽,那小子生了副好皮囊,瞧着就不舒服。
李惟笑着摊摊手,说:“我没法儿走啊……”指指常、杜二女:“这二位,一个是师妹,哦,就是常学正的宝贝女儿……这一位恰巧是我表妹……衙内兄,这事不好办啊……”
方伟脸色微动,常梦钰的女儿呀,确实不好办。在他看来,一县学正,还不是爹爹的下属,能翻出啥浪花来。可别看他不学无术,对官场上的道道却也是了解一二的。要死不死的是,这常梦钰也有位好兄弟,就是执掌宣政院的那位翰林学士常梦锡,当今官家最宠信的臣子,牛叉哄哄的,好像惹不起。
不知道倒也罢了,知道常依依的身份,有点棘手了,但看着杜、常二姝的如花美靥,方伟又觉心痒难耐,搓了搓手,鼻孔朝天,狠狠地问:“小子,你又是哪个?”坏人好事,可恶。
“哦,我叫李惟。”对于这种没有底线的官二代,能不招惹尽量省点事,李惟颇觉无奈。
“李惟……”方伟好像听过这名字,皱着眉头想了想,呸了声:“你就是那个李大郎啊,李烨家的那个……”心里嘀咕,我去呀,他老子好像和爹爹挺熟的样子,出手大方的很,爹拿了他不少好处……今天出门寻乐子没看黄历呀,遇着不太好翻脸的人了……美人在前,看着吃不着,心下恼怒,阴声怪气的说:“今天给你面子……对了,听说你能写诗,你现在就写首诗词来看看,写的勉勉强强,这事就算了喽。”
李惟“哦”了声:“这个啊……可以有。”也不用思索,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念了起来……